沈敬章见衍离情绪稍缓,连忙轻轻扶着她的胳膊,
朝着御座方向引去,语气满是急切:
“公主殿下,快上前拜见陛下,陛下这些年日日都在牵挂你。”
衍离顺着他的力道缓步往前走,目光落在御座上那抹苍老的身影。
老皇帝裹着厚重的龙纹棉毯,脸颊凹陷,嘴唇泛着病态的青紫色,
往日威严的眼神此刻只剩浑浊,唯有看到她时,才陡然迸发出几分光亮。
衍离心头一紧,先前的记忆翻涌而来。
当年父皇被天师苑的骗子蛊惑,沉迷炼丹求长生,
整日与天师们厮混,致使朝政动荡、亲人日渐疏离,
任凭夷王爷爷如何劝说都不听,最终逼得他们离宫,
夷王爷爷更是为护她,在极度年迈时动用武道修为力竭而亡。
她脚步顿了顿,往日活泼跳脱的模样收敛大半,
拘谨地站在御座前,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眼神淡淡的,没了初见时的雀跃。
老皇帝见状,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枯瘦的手颤抖着朝她伸来,声音沙哑:
“柔儿……我的柔儿……真的是你吗?”
身旁太监连忙上前搀扶,老皇帝却一把挥开,
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御座扶手,想要靠近她。
衍离看着父皇年迈的模样,想起夷王爷爷也是这般年迈时离她而去,
终究还是软了心肠。她往前挪了两步,轻声喊了句:
“父皇。”
这一声“父皇”,让老皇帝瞬间红了眼眶,
连刚才被二皇子激得翻涌的怒火都消了大半。
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他连连点头,语气满是激动与欣慰:
“哎!哎!我的柔儿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安抚好老皇帝,衍离才好奇地打量起整个大殿。
雕梁画栋的殿宇、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
她的目光扫过殿中,忽然停在跪在地上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察觉到她的注视,满心羞赧,额头紧紧贴在青砖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衍离歪着脑袋仔细确认——她没忘此行下山是为大哥跟辰儿出气,
而这二皇兄正是最可能欺负他们的人。
虽说两人是亲兄妹,可她离宫时年岁尚小,二皇兄早已成年,
这些年更是毫无交集,一时之间才辨认不清。
就在她准备往二皇子那移步时,视线却被老皇帝御座旁的一叠画吸引。
她本就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见画上似是画着女子,好奇之心更甚。
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幅画仔细瞅了瞅,画中女子身姿曼妙,
眉眼间的神态格外熟悉,只是衣服实在单薄,瞧着像是在梳洗。
当即脸红起来,连忙嗔怪地对老皇帝说道:
“父皇,众目睽睽之下,你为何要把妙妃的梳洗图放在这大殿上,这多不妥当!”
这话一出,原本低声议论的朝臣瞬间鸦雀无声,整个大殿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老皇帝脸上的笑意僵住,脸色骤然大变,猛地坐直身体,急促地问:
“柔儿,你说这画上的人是谁?”
“是妙妃呀!”
衍离晃了晃手中的画,眼神满是不解:
“我离宫前经常去给她请安,她的模样我没理由记错,这画上的人明明就是她。”
老皇帝闻言,气得浑身发抖,裹在身上的棉毯都跟着晃动。
他指着二皇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这个逆子!”
跪在地上的二皇子听到“妙妃”二字,脸色瞬间惨白,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地底。
衍离看着他这副心虚模样,怒气冲冲地走到二皇子面前,质问道:
“二皇兄,是不是你派宗师前去刺杀辰儿!”
二皇子听到“辰儿”和“刺杀”,心脏猛地一沉,咯噔一声,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君元辰是前皇嫡长孙,虽早已被贬为庶民,却也是皇室血脉,
他暗中派人刺杀之事极为隐秘,衍离怎会知道?
他下意识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慌乱,
这副模样被朝堂上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寂静得可怕。
朝臣们面面相觑,眼神满是震惊——小公主归朝不过片刻,竟接连捅出二皇子两大罪行:
先是与父皇的妃子妙妃有染,绘制梳洗图;
再是派人刺杀前皇嫡长孙君元辰,犯下弑亲之罪。
加上此前私通西阮、背叛国家的罪名,叛国、通母、弑亲,桩桩都是灭顶大罪。
即便二皇子在朝中根基深厚,此刻也没人敢再为他辩解,所有人都明白,他彻底完了。
老皇帝话音刚落,安王君承裕刚想上前劝他息怒,刚想说“他还是个孩子”,
却猛然想起对方已年过半百、已是花甲之龄,哪还有这么大的孩子?
老皇帝瞥了一眼殿下满头银发、满脸沧桑的亲弟弟安王君承裕叹道:
“裕弟,你也已是这般岁数。”
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体恤与决断:
“以后这等繁琐之事就不要再操心了,过段时日便交接户部事务,安心颐养晚年吧。”
这话看似简单,可出自皇帝之口,分量截然不同,
话音刚落,谁都明白安王在朝中彻底倒台,户部尚书的位置更是保不住了。
老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大太监,沉声道:
“给朕仔细查验这百美图,看看里面到底还有多少画的是朕的妃子。”
“凡是牵涉其中的嫔妃,皆赐白绫一条!”
大太监捧着那叠“百美图”,手指因紧张微微发颤,躬着身子凑到殿角烛火旁一张一张仔细查验。
每翻开一幅画,脸色就白一分,额间冷汗顺着脸颊淌下,浸湿衣领。查验完毕后,
他掐着数反复核对三遍,这数字让他心脏狂跳,后背早被冷汗浸透,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时,御座上的老皇帝见他迟迟不回话,强撑着虚弱身体,声音沙哑催促:
“查完了便说,多少?”
大太监猛地一颤,捧着画的手晃了晃,偷眼看向老皇帝苍白却威严的脸,满心忐忑。
老皇帝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重重喘了口气,枯瘦的手紧攥棉毯,眼神依旧坚定:
“朕知道你顾虑什么,不碍事,朕挺得住,说吧!”
大太监咬咬牙,“噗通”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声音磕磕绊绊带着哭腔:
“回……回陛下,共……共十三位……皆是宫中嫔妃的模样。”
“十三位……”
老皇帝低声重复,瞳孔骤然收缩,本就颤抖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剧烈颤抖,比先前更为猛烈。
他猛地抬手,似想拍向御座扶手,却因无力重重落下,砸在棉毯上。
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破旧风箱般艰难。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气音,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身旁贴身太监连忙上前想为他顺气,却被他挥手推开。
他死死盯着殿中跪着的大太监,又扫过阶下朝臣,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与彻骨寒意,半生帝王威严与怒火交织,
散发出骇人的气息,可颤抖的身体与急促的喘息,却暴露了他早已濒临极限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