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那沉重的城门在凌尘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隔绝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内是权力倾轧、暗流涌动的漩涡,门外则是被死亡阴影笼罩、哀鸿遍野的凄惨之地。
凌尘驻足片刻,回望那高耸的城墙。城墙之上,几个模糊的人影依稀可见,不知是守城的兵士,还是别有用心之人在监视他的离去。他心中明了,这一去,或许再无归期。药箱的背带深深勒入他的肩头,里面装着的不仅是药材,更是无数生命的希望。
凛冽的寒风卷着灰烬与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死亡气息,那是瘟疫特有的味道。凌尘紧了紧背上沉重的药箱,目光坚定地望向远处那几个被官兵用简陋栅栏死死封锁的村庄。那里寂静得可怕,几乎看不到炊烟,唯有乌鸦凄厉的叫声时而划破死寂的天空,它们盘旋在村子上空,等待着下一顿饕餮盛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病气的空气,没有丝毫犹豫,迈开了脚步。白色的衣袍下摆在荒芜的田埂上拂过,如同开在绝望之地唯一一朵微弱的花。前方的路布满荆棘,甚至可能是真正的死亡,但医者的本能与仁心驱使着他,必须前行。
越靠近隔离区,景象越是凄惨。路旁不时可见被随意丢弃的衣物和物品,甚至有几具未能及时处理的尸体,已然腐烂不堪,成群的老蝇嗡嗡作响。凌尘俯下身,从药箱中取出一些药粉,轻轻撒在尸体周围,以期阻止疫病进一步扩散。
“止步!前方乃疫区,任何人不得进出!”两个面带恐惧的兵士从临时搭建的哨卡后走出,长矛虽指向凌尘,手却在微微发抖。他们脸上覆着粗糙的布巾,眼中满是血丝,不知是因疲惫还是已被疫病感染。
凌尘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取出公文:“我乃安阳城派来的医官凌尘,特来此地救治病患。”
兵士查验公文后,眼神中透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先生独自一人前来?里面……进去可就难出来了!”一个年纪稍轻的兵士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声音里带着恐惧与一丝敬意。
“我知道。”凌尘语气平静如水,“开门吧。”
兵士们不再多言,移开了沉重的栅栏。当凌尘跨过那道界限时,他感觉到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东西发生了变化。这里的死寂更加浓厚,连风似乎都带着哀鸣。
…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离安阳官道的另一处荒僻山径上,几匹快马正在夜色中疾驰。马蹄裹着厚布,踏在积雪上几乎无声,只有偶尔踩断枯枝的轻微噼啪声打破寂静。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半张精巧的金属面具,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冷冽如寒星的眼睛——正是奉命外出执行秘密任务的任辛。
寒风如刀,刮过她的耳畔,带来远处隐约的狼嚎。她的任务目标是一个叛逃并携带大量机密的前朱衣卫高层白鹤,此人极其狡猾,逃入了这片毗邻北磐的复杂地域。任务等级极高,风险巨大,且必须活捉。
任辛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全然的专注与冷静。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目标的资料、可能逃窜的路线、以及接应点的位置。白鹤,前朱衣卫情报主簿,熟知安国与各国间安插的暗探网络,掌握着数条直通朝堂的隐秘线路。他的叛逃绝非偶然,背后定有更大势力支撑。
“首领,前方有三条岔路。”身后一名手下低声禀报,声音被面巾蒙住,显得沉闷。
任辛勒住缰绳,抬手示意全体停下。她利落地翻身下马,蹲在雪地前仔细察看。月光下,雪地上的痕迹几乎被风吹散,但她锐利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那几乎不可辨的脚印——故意用树枝扫过,却又留下一点端倪。
“目标想误导我们。”任辛冷声道,手指轻轻拂过一处几乎被雪覆盖的痕迹,“他走了中间这条路,但却故意制造了走向左边小径的假象。”
她站起身,目光如炬地扫视四周环境:“北风急劲,他必定会选择有背风处的小路。中间这条路虽陡峭,但有一处山洞可暂避风寒,符合他养尊处优的习性。”
手下无不佩服地点头。任辛不再多言,翻身上马,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继续追击。
…
而此时的安阳城内,气氛并未因凌尘的离开而有丝毫缓和。公主府偏院内,鹫儿屏退左右,独自对着一盏跳跃的孤灯。灯下,是几张刚刚由不同渠道送来的密报。
他的眉头紧锁,稚气早已被连日来的高压与算计磨砺得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与疲惫。凌先生离开了,任大人远行未归,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他尚且单薄的肩膀上。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扭曲变形,如同暗处窥视的鬼魅。鹫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仔细阅读着密报上的内容:兵部侍郎昨夜设宴,席间有陌生面孔出现,袖口隐约可见褚国纹样;漕运码头上三批标注为“锦缎”的货物实际重量与登记不符;宫中近日采买的药材数量激增,却并非治疗时疾的品类……
这些信息琐碎而孤立,仿佛散落一地的珍珠,却缺少一根能将其串联起来的线。鹫儿努力回忆着任辛昔日教导的点滴,尝试着进行分析、归纳。
“褚国使臣暗中接触兵部官员,漕运异常可能是在运送非登记物品,宫中药料采买异常……”鹫儿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这三者有何关联?”
突然,他眼睛一亮,迅速翻出前几日的一份报告——关于北磐边境小规模冲突的记载。一切忽然有了眉目:褚国与北磐历来交好,兵部有人暗中通敌;异常漕运可能是在偷运兵器;宫中采买的药材中,有几味正是治疗北磐地区特有的寒毒之物……
鹫儿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这不是简单的叛国,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多方势力勾结的大阴谋!
他立即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条上写下几行简洁的指令,用的是任辛教给他的密码。字迹略显青涩,却已初具锋芒。写完后,他轻轻吹干墨迹,走到窗边,学了几声特定的鸟叫——那是他与手下暗卫约定的信号。
片刻,一个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鹫儿将纸条递出,低声道:“按此执行,重点查清这三处关联。务必小心。”
“是。”黑影接过纸条,瞬间又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鹫儿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都城的夜晚,从未如此漫长而寒冷。他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必须坚持下去,直到师父归来,直到凌先生平安。
…
疫区边缘,凌尘终于走到了隔离栅栏前。把守的兵士看到他这个孤身前来、背着药箱的医者,眼中充满了惊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先生,里面……进去可就难出来了!”一个年纪稍轻的兵士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声音里带着恐惧。
凌尘对他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我知道。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