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冥夜的马车刚在林府那扇朱漆大门外停稳,门内便传来一阵喧腾,像是提前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欢喜的泡。
两扇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铜环碰撞的脆响混着人声漫出来。林父林母并肩立在青石阶上,鬓角的银丝在日头下闪着光,身后齐刷刷站着八个儿子,个个穿着簇新的湖蓝、月白短衫,袖口卷得利落,脸上的笑像被晒透的果子,饱满得能滴出蜜来。
院墙根的石榴树正开得疯,火红的花攒在碧叶间,风一吹就簌簌落,把满院的欢喜衬得愈发浓烈,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气息。
“我的灵儿哟!”林母踩着绣鞋快步迎上来,鬓边的珠花随着脚步轻晃,一把攥住女儿的手就不肯放,指腹反复摩挲着她腕间那只羊脂玉镯,那是昨日萧冥夜特意让人从京里寻来的,玉质温润,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可算回来了,娘昨儿夜里翻来覆去的,总怕路上不舒坦。”
林父在一旁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落在萧冥夜身上时,先是被他腰间那对乌鞘长刀晃了眼,刀鞘上镶嵌的银丝在日头下闪着冷光,随即捋须的手一顿,露出赞许的笑:“冥夜也来了,快,屋里坐,刚沏了新茶。”
八个哥哥早围了上来,像圈起的一道人墙。大哥林长风个子最高,拍了拍萧冥夜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试探:“妹夫今儿这身行头够精神!往日总见你穿月白、石青的宽袍,今儿换了靛蓝劲装,倒像换了个人似的,瞧着更利落了。”
三哥哥林三郎眼尖,目光早黏在那两柄刀上,伸手就要去拨刀鞘上的穗子:“这刀看着就是好家伙,鞘是鲨鱼皮的吧?妹夫,要不今儿露两手?”
旁边几个兄弟也跟着起哄,七哥林七郎凑过来,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可不是嘛!上回跟妹夫切磋,都快十年了吧?这些年我们哥几个可没闲着,每日里扎马步、练拳脚,早就不是当年那毛头小子了。”五哥林五郎嗓门最亮,拽着萧冥夜的胳膊就往院里走:“正好让爹娘瞧瞧,咱林家儿郎也不是吃素的!也让我们看看,妹夫这些年功夫有没有搁下,能不能护好我们这宝贝妹妹!”
灵儿一听这话,立刻像只炸毛的小雀儿,张开胳膊就把萧冥夜护在身后,仰着小脸瞪哥哥们,鼻尖微微泛红:“你们别仗着人多欺负他!”话刚说完,睫毛轻轻颤了颤,偷偷瞟了眼身旁的萧冥夜,见他正低头望着自己,眼底盛着笑,脸颊腾地就红了,连耳根都染上粉晕。
这副模样惹得满院都笑开了。
二哥林长云捂着嘴直乐:“哟,这才刚嫁过去几天,就成护夫狂魔了?我们哪敢欺负妹夫啊,怕是三两下就被妹夫按在地上打,到时候丢人的可是我们哥几个。”
林母也笑着上前,用帕子轻轻拍了拍灵儿的脸:“你这孩子,跟你哥他们置什么气,都是闹着玩呢。”
林父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萧冥夜,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冥夜,三郎他们性子野,说话直,但也是真心想跟你讨教讨教。以前总听他们说你把他们几个收拾得服服帖帖,我们老两口还没亲眼见过。今日若是得空,不妨切磋一二?点到为止,权当热闹热闹。”
萧冥夜刚要应声,灵儿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忽然拍手笑道:“光比试多没意思!得有惩罚才行!”
“哦?我们灵儿想罚什么?”林三郎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半步,故意逗她。
灵儿踮起脚尖,望了望院角那棵老枣树,青绿色的枣子一串串挂在枝头,圆滚滚的,看着就脆生生的。
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谁输了,就去摘青枣!得摘满一篮子,还得给赢的人剥着吃。剥的时候呀,还得恭恭敬敬说‘您慢用’,少一个字都不算数!”
“这惩罚够损的!”哥哥们都乐了,七嘴八舌地应和。“行!就这么定了!”林三郎拍着胸脯保证,“输了我认!不过要是妹夫输了……”
“不可能!”灵儿立刻抢话,下巴扬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我夫君才不会输!”
萧冥夜低头看她,眼底的笑意像浸了蜜的糖浆,浓得化不开。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脸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温柔:“好,都听你的。”顿了顿,又故意凑近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不过待会儿要是哥哥他们哭着喊着求放过,可别心疼。”
灵儿被他说得耳尖发烫,赶紧往他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哥哥们。
院墙上的石榴花被风一吹,落了一片在她发间,像别了枚小巧的红簪。萧冥夜伸手替她拈掉,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动作自然又亲昵,仿佛做过千百遍。
林父林母看在眼里,相视而笑。林母悄悄拉了拉林父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你瞧这俩孩子,真好。”
林父点点头,望着眼前打闹的儿女、稳重的女婿,心里像被温水泡过,熨帖又踏实,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院外的日头越升越高,把青石地晒得暖暖的,踩上去像踩着块温玉。满院的笑闹声混着石榴花的甜香,缠成一团,把这寻常的回门日,酿成了一坛最醇厚的甜酒,只等着慢慢品,细细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