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目。
孙小雨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文静又腼腆的微笑。
她不像一个戴着手铐的罪犯，更像个来配合调查的优秀学生。
门开了。
齐云瑞和张队一前一后走进来。
张队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物证袋，走到桌前，重重地将其砸在孙小雨面前。
“哗啦——”
袋内物品的撞击声沉闷而刺耳。
孙小雨的眼皮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分毫不变。
“警官，还有什么事吗？我说的都是实话。”
张队没有理会她。
他戴上手套，动作缓慢地拉开物证袋的拉链。
他最先拿出来的，是一件叠得方正的透明雨衣。
上面暗红色的斑点，在惨白的灯光下，晕染成一朵朵罪恶的花。
接着，是一把美工刀。
刀片上凝固的血迹，已然转为黑褐色。
然后，是一部粉色的手机，屏幕碎裂，像是被巨大的愤怒砸过。
孙小雨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扫过，嘴角的弧度甚至还微微上扬，透着一股欣赏自己杰作般的满意。
“这些，都是我的工具。”她轻声说，仿佛在介绍自己的画笔，“处理得还算干净吧？”
齐云瑞站在一旁，口袋里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张队不为所动。
他最后从袋子里拿出的，是一个黑色的硬壳速写本。
本子被扔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啪”。
孙小雨脸上的笑容，终于在这一刻僵住。
“这个……”她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无法掩饰的惊疑，“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我们为什么不能有？”
张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了她。
他拿起本子，翻开第一页。
“今天，她又抢走了我的光。”
张队用粗粝的指尖，点着那行娟秀的红字，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让孙小雨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副从容的艺术家面具，裂开了第一道缝。
“你胡说！这不是我的！”她尖叫起来。
“不是你的？”
张队冷笑一声，又往后翻了一页。
“‘为什么陈昊的眼睛总是看着她？明明我先认识他的。’这也不是你写的？”
再翻一页。
“‘老师们都瞎了吗？我的画明明比她的好！就因为她姓江？’这也不是？”
张队每念一句，孙小雨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她引以为傲的伪装，在那本记录了她所有阴暗心思的日记面前，被一层层撕得粉碎。
“不可能……不可能……”
她疯狂地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混乱。
“我明明把它埋得那么深！你们怎么可能找到！”
她死死盯着张队，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是谁？是谁告诉你们的？！”
张队靠回椅背，沉默地看着她。
他想起了齐云瑞在电话里复述的那句，带着一丝悲悯的话。
“有个女孩，把自己的心埋在了一棵被雷劈过的树下。”
他没有回答孙小E雨的问题，只是换了个问法。
“学校后山，那棵老樟树，风景不错吧？”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小雨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在椅子上。
那棵树……
那个地方……
是她一个人的秘密花园，是她发泄所有怨恨和嫉妒的树洞。
她以为那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却被他们轻而易举地翻了出来。
这不是警察的手段。
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
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从她心底最深处爬了上来，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那张清秀的脸因嫉妒和恐惧而彻底扭曲。
“是我！就是我做的！怎么样！”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死死瞪着齐云瑞和张队。
“我就是恨她！我恨她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家世，长相，天赋，还有所有人的喜欢！”
“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我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
“那个保送名额，本来应该是我的！画展的头奖，也应该是我的！陈昊，他一开始喜欢的人也是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利，刮擦着审讯室里每个人的耳膜。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放屁！我只是她身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个用来衬托她有多么耀眼、多么善良的背景板！”
“她对我越好，我就越恶心！她笑得越灿烂，我就越想撕烂她的脸！”
“她说要庆祝她保送，要我给她画一幅最好的肖像画。”
孙小雨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那笑声里充满了病态的满足。
“我做到了，我真的给了她一幅……最完美的‘肖像’。”
她伸出戴着手铐的双手，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品。
“我约她去画室，让她闭上眼睛。她还真就那么蠢，真的闭上了。”
“我用浸了乙醚的毛巾捂住她的嘴，她挣扎得可厉害了，比我想象的力气大多了。”
“不过没关系，画室的隔音很好，没人听得见。”
“等她不动了，我就开始我的创作。她的身体，真的是最完美的材料。皮肤那么白，骨骼那么纤细……”
“我把她身上那些多余的、不和谐的部分，一点点地去掉。当她不再呼吸，不再笑，不再说话的时候……她才是我眼中最美的样子。”
“安静，永恒。”
“一件……只属于我的，完美的艺术品。”
张队放在桌下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从业半生，审过的变态杀人犯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女孩一样，让他从骨子里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的恶，纯粹，通透，不加掩饰。
“为什么……要模仿那本网络小说？”齐云瑞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孙小雨的狂笑戛然而止。
她偏着头，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齐云瑞。
“模仿？”她嗤笑一声，“那不是模仿，那是启示！是上天在告诉我，该怎么做！”
“是那本书让我明白，嫉妒不是罪，把嫉妒变成艺术，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不是杀人犯，我是艺术家！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懂！”
她吼完最后一句，整个人彻底崩溃，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哭声里，再也没有了伪装和骄傲，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绝望。
……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关上。
张队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下意识地摸遍了全身口袋，才想起自己早就戒烟了。
他只能干搓着手，手心一片冰凉的冷汗。
齐云瑞递过来一瓶矿泉水，自己也拧开一瓶，猛灌了几口。
“张队。”齐云瑞的声音还有些发飘，“案子……破了。”
张队没接话。
他只是仰着头，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声控灯，像在看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
过了很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
“小齐。”他哑着嗓子开口，“你跟我说实话。”
“那个江大师……她到底……是什么人？”
齐云瑞沉默了。
他该怎么说？
说她能隔着电话听出凶手的面相？说她能闭着眼睛看到埋在地下的证据？说她能跟死去的人对话？
这些话说出去，张队会信吗？
若非亲身经历，他自己也只会当成天方夜谭。
“她是我们警局新聘的……特别顾问。”齐云瑞最后只能这么说。
“特别顾问……”
张队咀嚼着这几个字，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是够特别的。”
他摆了摆手，像是在驱散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以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总觉得是骗人的把戏。”
“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但齐云瑞懂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
就在这时，齐云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顾问费，记得结一下。】
看着这条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短信，齐云瑞苦笑一下，正准备回复。
突然，一股针扎般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后颈窜起！
那不是普通的冷。
那是一种被锁定、被审视、被当成猎物的阴冷感觉！
他猛地回头！
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灯光投下他和张队两个孤零零的影子。
可那种被人从暗处死死盯着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这视线，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审视，以及一种……对同类的探究。
不是鬼魂，不是怨气。
是人！
是一个活生生的，和他一样踏入了某个门槛的……人！
齐云瑞的心脏，骤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