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铜壶正咕嘟冒气，刚凝好的鸡油在粗瓷碗里圈出层明黄，像块被晒化的蜜蜡。苏清欢正用细布擦着青铜小鼎，鼎身 “味正心诚” 四个字被擦得发亮，昨夜里新冒出来的 “砚” 字淡得像抹月光，指尖一触竟还带着点温乎气。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春桃扎着青布围裙，头发用木簪别得歪歪扭扭，跑进门时差点撞翻墙角的酸菜坛子，“柳玉茹那小蹄子疯了！”
苏清欢手没停，慢悠悠瞥她一眼：“她是把东市的鸡头米买断货了，还是又派了哪个酸秀才来念叨？”
“比这还气人！” 春桃扒着灶台喘粗气，指尖戳着门外，“她雇了城西的‘泼皮张’，把南市卖鲜藕的挑子全扣了！说什么‘御膳选拔专用’，谁要买藕就得从她那儿买，一斤要价半两银子，比猪肉还贵！”
王伯正蹲在灶门口添柴，闻言 “噗” 地喷了口烟，烟袋锅子在地上磕得邦邦响：“这是急眼了啊！前儿抢不着雪芽豆腐，今儿又扣藕，明儿怕是要去抢街边的野菜了。当年她娘就这德性，见不得旁人手里有好东西。”
苏清欢擦鼎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案头那本食谱上 ——“蟹粉酿藕丝” 需用刚从泥里刨出来的鲜藕，脆嫩多汁才衬得起蟹黄的绵密。柳玉茹扣了藕挑子，分明是想断她的食材。
“急什么。” 她随手拿起块干荷叶，往青铜小鼎上一盖，“南市的藕是好，可北市护城河边上的野藕更嫩，就是挖起来费点劲。再说，沈砚之不是去江南了么，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带点稀罕物。”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 “吱呀” 一声，挑着担子的货郎探头进来，草帽沿上还沾着露水：“请问是苏清欢姑娘家吗？江南来的镖局托我送东西。”
春桃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是沈大人的莲子！”
货郎放下担子，解开油布裹着的竹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半筐莲子，颗颗饱满滚圆，还带着新鲜的莲衣，筐底压着张素笺。苏清欢拿起笺纸，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就像沈砚之本人那般利落：“江南雨前采莲，带露，合熬羹。另附莲心一匣，虽苦，却可醒味。砚。”
“哟，还特意附了莲心！” 春桃凑过来扒着筐沿，鼻尖快贴到莲子上，“沈大人这心思细得跟筛面粉的箩似的，小姐你看这字，‘合熬羹’三个字写得比画还好看，分明是藏着话呢！”
苏清欢指尖划过笺上的 “砚” 字，耳尖悄悄发烫，抬手往春桃额头上一戳：“再胡扯，明日的酸梅汤就给你兑井水。”
王伯笑着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袋锅子往腰里一别：“我去北市喊上老陈头，他挖野藕是把好手，保准半个时辰就给你挖一筐回来。你且在家琢磨菜式，柳家要是敢来捣乱，我这老骨头还能挡一挡。”
刚送走王伯，就听见门口有人喊 “苏姑娘在家吗”，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房梁上的灰尘。苏清欢抬头一看，竟是个穿靛蓝布袍的汉子，腰里挂着块 “御膳房” 的腰牌，脸上沾着点面粉，像是刚从灶台边跑出来的。
“小人是李御厨的徒弟，姓赵。” 汉子拱手作揖，手里还拎着个黑陶坛子，“师傅听说姑娘在备御膳选拔的菜，特意让我送坛‘玉泉水’来 —— 这水是晨起从京西玉泉山挑的，含着山气，炖豆腐最是养味。”
春桃赶紧接过来，掀开坛口一闻，眼睛都直了：“这水闻着就甜！比咱们井里的水鲜多了！”
赵徒弟嘿嘿一笑，又从怀里摸出张纸：“师傅还说，这次选拔的评委里有个周御史，最是爱‘清味’，当年尝过苏三夫人的‘莲荷豆腐’，念叨了好些年。姑娘要是做羹，不妨多添点荷香。”
苏清欢心里一动 —— 原主生母的食谱里，确实有道 “莲荷豆腐”，只是字迹模糊，只记着要 “莲心去苦，荷露提鲜”。沈砚之送的莲心，李御厨送的玉泉水，倒像是冥冥中凑齐了食材。
“替我谢过李御厨。” 她把纸条折好塞进怀里，“改日定去御膳房道谢。”
赵徒弟刚走，春桃就蹦蹦跳跳地往灶房钻：“小姐，咱们现在就试菜吧！莲心、莲子、雪芽豆腐，还有玉泉水，简直是老天爷都帮咱们！”
苏清欢笑着点头，先把莲子倒进清水里泡着，指尖刚碰到水面，青铜小鼎突然 “嗡” 地轻响，鼎身的铭文亮了亮，泡莲子的水竟泛起细碎的光。春桃凑过来看稀奇：“鼎又显灵啦！这莲子泡完怕是比蜜还甜！”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响，伴随着 “哎哟” 一声痛呼。春桃抄起门后的扫帚就冲出去，刚到门口就骂开了：“柳玉茹你要不要脸！抢不着藕就派狗腿子来偷莲子？”
苏清欢跟着出门，就见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正趴在地上，怀里还揣着半袋刚泡好的莲子，旁边站着个穿绸缎的管家，正是柳府的张管家。那汉子见被抓了现行，脸涨得通红，爬起来就要跑，却被赶回来的王伯一把揪住后领。
“好你个偷东西的泼皮！” 王伯气得胡子发抖，“柳家是没人了还是没钱了，竟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张管家倒还装模作样，扇着扇子哼了一声：“什么偷？这是苏姑娘欠我们家小姐的！当年苏三夫人偷了我们家的食谱，如今拿点莲子抵账，算便宜她了！”
“放你的屁！” 春桃把扫帚往地上一顿，“当年明明是柳玉茹抢了我家小姐娘的食谱，现在还倒打一耙！有本事咱们去御史台评理，看看沈大人帮谁！”
一提沈砚之，张管家的扇子顿了顿，却还是硬撑着：“沈大人又如何？我家小姐可是要当御厨的人，你们这些市井刁民，迟早要被赶出京城！”
苏清欢突然笑了，弯腰从那汉子怀里掏出莲子袋，掂了掂：“柳小姐想要莲子，直说便是，何必偷？我这儿正好有江南新采的莲子，不如请张管家尝尝？”
她转身进灶房，舀了颗泡好的莲子，剥去莲衣递过去。张管家本想推开，可莲子的清香顺着鼻子往里钻，忍不住接过来放进嘴里 —— 入口先是清甜，嚼开后竟带着点荷香，比他吃过的任何莲子都嫩。
“怎么样？” 苏清欢抱臂看着他，“这莲子是沈大人从江南托镖局送来的，光运费就够买十斤鸡头米。柳小姐要是真想要，让她自己来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送她两颗。”
围观的街坊早就凑了过来，闻言顿时哄笑起来：“柳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抢不到就偷！”“就是，清欢丫头的东西，哪是他们配碰的！”
张管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那偷莲子的汉子更是吓得腿软，“扑通” 一声跪下：“苏姑娘饶命，是柳小姐逼我来的，她说偷不到莲子就打断我的腿！”
“滚吧。” 苏清欢挥挥手，“回去告诉柳玉茹，御膳选拔比的是手艺，不是耍阴招。下次再派你来捣乱，我就直接送你去见官。”
张管家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灰溜溜地走了。春桃叉着腰喊：“记得把莲子钱留下！那可是沈大人特意送来的！”
等看热闹的街坊散了，王伯才拎着筐野藕进来，藕上还沾着湿泥，透着股清冽的土气：“你看这藕，刚从护城河泥里刨出来的，脆得能掐出水，比南市的强多了！”
苏清欢拿起根藕，用刀一切，果然雪白多汁，藕孔里还藏着点细沙。她摸了摸青铜小鼎，鼎身微热，竟让她清晰地感知到藕里的清甜之气。“正好，用这野藕做蟹粉酿藕丝，再用莲子做道创新菜。”
灶房里顿时忙活起来。王伯帮着剥蟹黄，春桃蹲在灶前烧火，苏清欢则把泡好的莲子捣成泥，加入少许荷花露拌匀。青铜小鼎就放在灶边，鼎口泛着淡淡的光，把玉泉水照得透亮。
“先熬莲心水！” 苏清欢舀了一勺莲心放进鼎里，倒入玉泉水，刚架到火上，鼎身突然亮了起来，莲心的苦味竟顺着鼎纹散了出去，剩下的水只留着清冽。春桃看得眼睛发直：“这鼎也太神了！莲心居然不苦了！”
“这是沈大人的功劳。” 苏清欢笑着把雪芽豆腐切成小块，放进莲心水里慢慢熬，“他特意选了江南的嫩莲心，本就不苦，再加上鼎的灵气，自然清润。”
正熬着，就听见门口有人轻咳一声。苏清欢抬头一看，竟是沈砚之站在门口，青布衫上沾着点风尘，手里还拎着个竹篮，见她看来，耳尖微微发红：“我赶早班船回来的，听说…… 柳家来捣乱了？”
“沈大人你可回来了！” 春桃扔下火钳就跑过去，“你再晚来一步，柳家就要把咱们的灶台拆了！”
沈砚之走进灶房，把竹篮往案上一放，里面竟是些新鲜的荷花花瓣，还带着露水：“江南刚开的荷花，想着你做羹能用得上。” 他目光扫过灶台，瞥见那碗莲子泥，又补充道，“莲心性凉，配荷花正好，太后近日暑气重，吃着合宜。”
苏清欢心里一暖，刚要说话，就见青铜小鼎突然 “叮” 地一声轻响，鼎身的 “砚” 字竟清晰了些，还泛着淡淡的红光。春桃凑过来捂嘴笑：“小姐你看，鼎都替你脸红了！”
沈砚之的耳尖更红了，赶紧转身去帮王伯剥蟹黄，手指却有些笨拙，不小心把蟹黄蹭到了袖口。苏清欢忍着笑，递过块湿布：“沈大人还是歇着吧，剥蟹黄这活，还是我来。”
她拿起蟹壳，用小勺轻轻把蟹黄刮下来，动作娴熟利落。沈砚之站在旁边看着，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灶火映得她眉眼温柔，竟比灶台上的鼎光还暖。王伯偷偷撞了撞他的胳膊，低声笑道：“清欢丫头可是个好姑娘，沈大人可得抓紧了。”
沈砚之咳嗽一声，转过头去看窗外，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不多时，两道菜就做好了。蟹粉酿藕丝用野藕做胎，酿入蟹黄与莲泥，蒸得藕色透亮，咬一口满是鲜甜；创新菜则叫 “莲荷雪芽羹”，雪芽豆腐浮在莲心水里，撒上新鲜荷瓣，清得像幅水墨画。
王伯先尝了口羹，眼睛顿时亮了：“这味道，清得像山泉水，鲜得像刚出水的虾，太后要是尝了，保准忘了御膳房的那些山珍海味！”
沈砚之舀了一勺羹，豆腐入口即化，莲香与荷香在嘴里散开，暖得人心头发热。他抬眼看向苏清欢，正好撞见她的目光，两人都笑了 —— 这味道里，有江南的露，有市井的暖，还有藏不住的心意。
春桃捧着碗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喊：“明日御膳选拔，咱们肯定能赢！柳玉茹要是尝了这羹，保准得气哭！”
苏清欢笑着刮她的鼻子：“别胡说，比赛还得凭真本事。” 她看向沈砚之，“明日还要劳烦沈大人，帮我盯着点柳家，免得她又耍阴招。”
“放心。” 沈砚之点头，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我已让人去查当年柳家陷害苏三夫人的证据，明日不仅要让你赢，还要为你娘平反。”
夜色渐深，灶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青铜小鼎静静地躺在案头，鼎身的 “味正心诚，方得始终” 与 “砚” 字交相辉映，暖光柔和得像要淌下来。窗外传来卖馄饨的吆喝声，近处是灶房的余温，身边是笑意盈盈的众人 —— 这人间烟火，果然是最动人的清欢。
春桃突然指着鼎喊：“小姐你看！鼎上的字更亮了！”
苏清欢凑过去一看，鼎身的铭文旁，“砚” 字竟与 “清欢” 二人的虚影隐隐相靠，像是被月光牢牢刻在了一起。她抬头看向沈砚之，正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心里突然有了底 —— 明日御膳选拔，她不仅要赢，还要让这市井味道，真正走进那高墙深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