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瑞看着那道熟悉的红色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知道,赤翎为了救他,彻底与正道撕破了脸,从今往后,她将成为整个修真界的公敌。
“别过来!”明瑞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快走!”
赤翎却像是没听见,凤翎剑横扫,将拦路的道士尽数逼退,一步步朝着诛仙柱走来。
她的羽翼在战斗中被剑气划伤,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羽毛,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我说过,会和你一起。”
她走到明瑞面前,伸手想要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无论你是道士,还是……”
“还是什么?”明瑞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多年的问题。
赤翎的动作顿住,抬头望进他的眼睛,眼底的火焰温柔得像是一汪春水:“无论你是什么,我都陪着你。”
画面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
明瑞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发现自己还抱着赤翎,依旧在那株半枯的梧桐下,周围的冰原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但手腕上的刺痛提醒着他,那不是幻觉。刚才在轮回幻境中被锁链勒出的伤痕,此刻正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
“怎么样,人类?”梧桐精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嘲讽,“看清了吗?你与她的每一次交集,都是劫难的开始。你是道家弟子,她是妖族凤凰,本就殊途,强行纠缠,只会让她万劫不复。”
明瑞咬紧牙关,擦去额角的冷汗:“那又如何?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冥顽不灵。”梧桐精魂的声音变得冰冷,“那你就再看清楚些!”
绿光再次暴涨,混沌的漩涡重新出现,这一次的画面更加破碎,更加痛苦——
他看到自己被逐出师门后,青峰山被妖族围攻,师父为了保护他留下的书信,死在了乱刀之下;
他看到赤翎为了给他寻药,独闯幽冥血海,被血煞侵蚀,差点堕入魔道;
他看到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世外桃源,却因为他的人类身份暴露,引来修真界和妖族的双重追杀,那些无辜的村民被牵连,死无全尸……
一幕又一幕,全是因他们的羁绊而产生的灾祸。每一次明瑞想要伸手去改变,却发现自己的手像是穿过了幻影,什么也触碰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悲剧发生,看着赤翎为了他遍体鳞伤,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化为灰烬。
“够了!”明瑞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意识像是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别再看了!”
“这就是你们纠缠下去的结局。”梧桐精魂的声音如同魔咒,“你以为的守护,其实是最深的伤害。只有斩断这一切,她才能回归凤凰一族的宿命,涅盘重生,而不是被你拖累,最终魂飞魄散。”
明瑞的眼神开始涣散,那些痛苦的画面在他的识海中不断翻滚,冲击着他的意志。他看着怀里依旧昏迷的赤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是啊,也许梧桐精魂说得对。
如果不是他,赤翎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公主,继承族长之位,受万妖敬仰。可因为他,她成了叛族的罪人,成了修真界的公敌,如今更是性命垂危。
也许……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握着赤翎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梧桐精魂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摇,绿光中浮现出一丝满意:“看来你终于明白了。只要你自愿斩断与她的因果,我便出手救她,让她忘记一切,重新做回她的凤凰公主。”
忘记一切……明瑞低头看着赤翎苍白的脸,想起了桃花林下她狡黠的笑容,想起了忘川河畔她落寞的背影,想起了昆仑墟上她决绝的眼神。那些记忆像是刻在骨头上的花纹,早已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如果忘记,那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可怕的念头吞噬时,怀里的赤翎突然动了动。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眉心那片苍白中,竟隐隐透出一点微弱的红光。紧接着,一声极轻极轻的呢喃从她唇间溢出,像是梦呓,却清晰地传入了明瑞的耳中:
“明瑞……别信……”
明瑞浑身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空洞瞬间被清明取代。他看着怀里的赤翎,尽管她依旧没有醒来,但那声呢喃却像一道火种,瞬间点燃了他即将熄灭的意志。
是啊,他怎么能信?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从青涩少年到并肩作战的伙伴,他们的羁绊岂是一个轮回之术就能斩断的?那些痛苦的过往固然存在,但那些温暖的瞬间,那些彼此守护的誓言,同样真实存在过。
“梧桐精魂,你以为这点小把戏就能让我动摇吗?”明瑞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你只看到了我们经历的劫难,却没看到我们从未放弃过彼此。”
他缓缓站起身,将赤翎抱得更紧了些,体内的玄元真气再次涌动,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热。金色的火焰从他身上升腾而起,竟然开始灼烧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绿色藤蔓。
“你以为斩断因果就能救她?”明瑞抬头望向梧桐精魂,眼神锐利如剑,“凤凰的骄傲,不是忘记过去,而是敢于面对过去。就算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选择彼此,这不是劫难,是我们自己选的命!”“冥顽不灵!”梧桐精魂被他的话激怒了,绿光骤然变得狂暴,“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让你们一起困在这轮回之境,永世不得超生!”
混沌的光影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的幻境更加真实,更加痛苦。明瑞甚至能感觉到诛仙柱上的冰冷,能闻到忘川河畔的血腥,能听到青峰山的哀嚎。
但这一次,他没有动摇。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赤翎,将自己的玄元真火渡给她一部分,然后闭上了眼睛,在识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温暖的记忆。桃花林下的蜜饯甜,忘川河畔的夕阳暖,昆仑墟上的凤翎艳……
那些记忆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将所有痛苦的幻境都挡在了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当明瑞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的混沌光影已经散去。极北之地的冰原依旧寒冷,半枯的梧桐依旧矗立在那里,只是梧桐精魂周身的绿光,已经变得黯淡了许多。
“你……”梧桐精魂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你竟然能在轮回之术中守住本心?”
明瑞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赤翎。
在她的眉心,那点微弱的红光已经变得明亮了些,甚至隐隐有扩散的趋势。她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苍白的脸颊上,似乎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看到了吗?”明瑞轻声道,“这就是我们的答案。”
梧桐精魂沉默了。绿光构成的身影在原地摇曳不定,像是在挣扎。
过了许久,它才再次开口,声音里的冰冷散去了不少,多了一丝复杂:“上古之时,也曾有一只凤凰,为了守护她的人类伴侣,甘愿自毁羽翼,坠入轮回……我以为那是愚蠢,现在看来,或许是我不懂。”
明瑞抱着赤翎,静静地看着它。
“罢了。”梧桐精魂叹了口气,绿光渐渐收敛,“你们的命,你们自己选。这株梧桐残躯,便赠予你们吧。”
话音落下,那株半枯的梧桐突然散发出耀眼的绿光。焦黑的枝桠开始脱落,新的嫩芽疯狂地生长,转眼间就长成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金色的光点从树叶间飘落,像细雨般洒落在赤翎身上。
明瑞感觉到怀里的赤翎身体开始变暖,眉心的凤凰火渐渐复苏,那片苍白被温暖的金色取代。她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映照过火焰与星辰的眸子,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明瑞的脸。
“明瑞……”赤翎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信它的。”
明瑞看着她,也笑了。刚才在轮回幻境中积累的所有疲惫和痛苦,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我说过,会护着你。”
极北之地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此刻,在这株突然焕发生机的梧桐树下,却仿佛有温暖的阳光洒落。远处的冰原上,似乎有金色的光芒在地平线处涌动,那是鲲鹏海极北难得一见的日出。
就像许多年前,赤翎在忘川河畔说过的那样,是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