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外,一座隐蔽在竹林深处的雅致小屋里。
明兰已经独自在此等候了许久。她比之前清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瘦削下去,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少了几分从前的娇憨,反而透出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刻薄与憔悴,只得用厚厚的脂粉精心修饰。
她嫁给文炎敬之后,方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寒门。
文家清贫,连伺候的丫鬟都没几个,她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去婆婆面前立规矩,伺候洗漱用膳。
丈夫虽是翰林院庶吉士,前途看似光明,实则忙碌不堪,常常宿在衙门,对她少有嘘寒问暖。
她之前好不容易怀上身孕,却因日夜操劳、心神俱疲,最终没能保住,流掉了。
祖母虽教过她许多持家之道、后宅生存的智慧,可她那婆婆文氏,作为寡妇独自带大儿子,掌控欲极强,将家中权柄抓得死死的,根本不给她任何插手的机会。
这般日复一日地熬下来,她只觉得日子过得甚至不如当初嫁入永昌伯爵府的墨兰!
至少墨兰如今已生下一个女儿,在伯爵府站稳了脚跟。
想起盛墨兰和林噙霜,明兰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当初墨兰和林噙霜嫌贫爱富,不惜铤而走险与梁家六郎私通,意图攀附高门。
她将计就计,让父亲恰好撞破。
果然,事情败露,父亲勃然大怒,对墨兰和林噙霜失望透顶,宠爱不再。
墨兰虽最终如愿嫁入梁家,林噙霜则彻底暴露了真面目,被盛纮下令杖责后送去庄子上囚禁,没熬过一年便郁郁而终了。
她算是为生母卫小娘报了仇。
可父亲随即便让她顶替了墨兰,嫁给了文炎敬,美其名曰书香门第,实则……寒门小户
这日子过得比想象中更难熬。
文炎敬性格老实迂腐,他们之间并无多少夫妻情分。
文母守着儿子过了大半辈子,占有欲极强,视她这个儿媳如眼中钉、肉中刺,百般挑剔刁难。
文炎敬夹在中间,只会说“我去跟母亲说说”,却从未真正为她争取过什么。
她回盛府向祖母哭诉,祖母也只能心疼地抱着她落泪,无可奈何,毕竟婆婆管教儿媳,只要不出格,便是天经地义。
明兰知道,盛家是指望不上了,祖母也无力改变她的处境。
她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明兰立刻收敛起所有思绪。
当顾廷烨推门进来的瞬间,她的眼圈立刻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欲落未落,但她又倔强地微微仰头,仿佛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还抬起袖子,动作轻柔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顾廷烨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怜惜,快步上前,将她纤细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
明兰靠在他的胸膛上,却在他开口前,抢先一步说话。
声音带着哽咽,却又努力维持着镇定:“二郎……你不必安慰我。我明兰,不是林小娘和墨兰那般,只会靠着男人怜惜过活的女子。”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我只是……只是近日有些太累了。”
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抵住顾廷烨的唇,阻止他说话,深情又决然地望着他:“二郎,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我婆婆近日盯得紧,我……我怕连累了你。往后……往后我会忍住对你的情意,不会再来了。”
她相信,以顾廷烨对她的感情和承诺,定会心急如焚。
然而,她预想中顾廷烨焦急保证的画面并未出现。
顾廷烨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与愧疚,他紧了紧怀抱,声音低沉地说道:“明兰,你别这么说……再给我一些时间。只是……只是眼下恐怕不行了。嫣红她……诊出身孕,已经三个月了。我们的事……恐怕要等她平安生产之后,再从长计议了。”
明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原本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此刻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带着真实的冰凉。
她呆呆地靠在顾廷烨怀里,心中一片悲凉。
她向来以聪慧自诩,善于谋划,可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她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顾廷烨见她落泪,只以为她是失望伤心,心中更是愧疚,不住地亲吻她的发顶,喃喃安慰道:“明兰,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我会保护你的,定不会负你……”
明兰闭了闭眼,将满心的绝望与不甘强行压下。
事到如今,她似乎……除了继续将希望寄托在这个男人飘渺的承诺上,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臂,回抱住顾廷烨,将脸深深埋入他的衣襟。
夜色深沉,宁远侯府二房的院落里,烛火通明。
余嫣红正心神不宁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派出去跟踪顾廷烨的嬷嬷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可跟上了?他到底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余嫣红猛地站起身,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都有些尖锐。
嬷嬷凑近余嫣红,压低声音:“娘子,老奴险些就跟丢了,二郎君很是警惕,绕了好些路。幸好老奴眼尖,跟着他出了城,到了西郊一处极僻静的竹林,里头有座不起眼的竹屋。”
余嫣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谁?”
嬷嬷深吸一口气,吐出了一个让余嫣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老奴看得真真儿的,是……是盛家的六姑娘,那个嫁人的,盛明兰!”
“盛明兰?!”余嫣红失声惊呼,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庶女!
平日里装得那般规矩自持,京城里谁不夸她一句,虽是庶出,却得盛家老太太亲自教养,规矩礼数比那个小娘养的墨兰不知强出多少去,俨然是庶女中的典范。
“你看清楚了?他们做了什么?”余嫣红声音带着嘲讽的笑意
“老奴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但瞧见二郎君进去好一会儿都没出来,两人在屋里……定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