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宋最上等的水田,风调雨顺,精心伺候,稻谷亩产也不过两、三石!
麦粟等旱地作物,产量则更低!
这貌不惊人的红薯,其产量竟是稻米的数倍?!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只在古籍祥瑞记载中才会出现的神话!
他们几乎要以为朱阿福是得了失心疯,在此痴人说梦!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吃着红薯的元佑,此刻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十石!
他脑海中迅速对比着大秦时的粮食产量,那时粟米亩产不过一石左右,已是丰年!
若当时大秦能有此等堪称神物的高产作物,何愁军粮不济?何惧远征劳顿?
统一六国的进程,恐怕都能大大缩短!
大宋民生之富足,果然难以想象!
朱阿福拿起红薯,有些感叹道:“诸位大人请看,这东西,一棵底下就能结出好几斤重的块茎!一亩地能种下多少棵?大家伙儿自己算算!而且它不像稻麦,一年就紧巴巴的一季。这东西耐瘠薄,好伺候,从夏天到秋天,随时都能截取藤蔓插扦种植,长上三四个月就能挖来吃,方便得很!青黄不接的时候,它能救命啊!”
蹭地一下,晏殊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因为过于激动,衣袖甚至带翻了面前喝了一半的茶水,他也浑然不觉。
他目光灼灼盯着朱阿福,声音有些颤抖:“朱大人!朱将军!若……若你此言属实,此物若能成功推广于天下,你便是活民无数、功在千秋的大圣人!天下百姓会记得你的恩德,会为你立长生祠的!”
韩琦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看向朱阿福的目光彻底变了。
之前因对方出身而产生的些许轻视,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郑重、赞赏,甚至是一丝敬佩:“朱大人,此乃利国利民、固本强基之壮举!韩某佩服!由衷佩服!”
他起身,对着朱阿福郑重地拱了拱手。
在场的武将们见状,更是与有荣焉,纷纷大声叫好,举起酒杯向朱阿福敬酒,气氛热烈。
孩子们虽然对十石这个数字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但见素来严肃的晏相公和韩相公都如此激动失态,也知道对方肯定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好事,都跟着拍手欢呼。
朱阿福又领着众人去到院中他那片宝贝的试验田,亲自挑选了一株长势旺盛的红薯藤蔓,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泥土,然后用力一拔!
只见那根系下,竟然密密麻麻地缀满了大大小小、纺锤形的块茎,数量惊人。
~朱阿福说,他准备明日就带着这株样本、详细的种植方法记录进宫面圣,献给官家。
顺利的话明年开春后便可推广全国。
晏殊他们都等不及了:“朱大人,何必明日,今日便进宫吧,我们也好一同面圣,做个证人。”
朱阿福想了想同意了。
在对方忙着做准备的时候,晏殊和韩琦交换了一个眼神,来到四皇子身边。
他们先是依礼温和地问好,随后便试着与他交谈了几句,问些诸如“四皇子可喜欢宫外?”“今日的吃食可合口味?”等简单问题,暗中观察其反应。
很快,他们便再次惊讶地发现,这位年仅一岁多的皇子,不仅对答清晰,声音稚嫩却条理分明,理解能力更是远超同龄孩童。
这份聪慧早熟,让他们心中那个此子不凡,堪当大任的印象更加深刻。
但顾及对方年纪实在太小,他们并未深谈,而是在旁边的石桌旁坐下,泡了壶清茶,闲聊起来。
话题却不自觉转到近日的大事。
西夏元昊被其太子宁令哥刺杀身亡,西夏内部大乱,分裂成支持宁令哥和支持元昊遗腹子的两派,互相攻讦,局势动荡。
朝堂以文彦博为首的一部分大臣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大宋应暗中扶持元昊那个年幼的遗腹子,借此分化、削弱西夏内部势力,以收渔翁之利。
而王拱辰等人则激烈反对,认为此举乃不仁不义之举,堂堂天朝上国,当以仁德教化四海,岂能行此算计孤儿寡母的阴私之事?
双方在朝堂上争执不下。
……
坐在一旁石凳上的元佑,将他们的议论清晰地听在耳中,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
国与国之间的征伐博弈,讲究的是实力、是权谋、是抓住一切机会削弱乃至消灭潜在威胁!
如此天赐良机,这些人不去讨论如何最大化大宋的利益,反而在此空谈什么仁义道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简直迂腐可笑,误国误民!
若依他往日性子,早已乾纲独断,下令边军伺机而动,或拉拢或打压,尽快将西夏局势掌控在手,哪容这些迂腐之人在此喋喋不休争论是否仁义?
这大宋的朝堂风气,果然如他所感知的那般,过于文弱,缺乏决断与魄力!
不多时,朱阿福已一切准备妥当,带上那株红薯藤蔓,以及他口述梅尧臣撰写的详细奏章、种植要点准备即刻进宫。
临走时,昌哥儿却对田里那些红彤彤如同红宝石般的辣椒念念不忘。
他觉得这东西颜色鲜艳夺目,十分漂亮,终于没忍住,小声向朱阿福讨要,想带回宫里去养。
朱阿福对自己人向来大方,尤其是对孩子,闻言大手一挥,便要让人去挖一株品相最好的。
“不可!”张茂则和梅尧臣见状,连忙出声阻止。
张茂则急道:“朱将军,此物辛辣异常,汁液若溅入眼中,疼痛难忍,此前更是用以制作‘目障粉’御敌,恐伤及皇子,万万不可!”
朱阿福却浑不在意地哈哈一笑,拍了拍昌哥儿的肩膀说道:“不妨事!张先生、大哥太过小心了!只要手上没有破皮伤口,碰了之后记得立刻用清水和皂角仔细洗净,别去揉眼睛,便无大碍!男孩子家,生于天地间,哪能什么都怕?要勇敢些,多见些世面才好!”
说着,他让人小心地连根带土挖了一株品相极好的辣椒苗,用厚布仔细包好根部,递给了昌哥儿身后的内侍,叮嘱昌哥儿道:“回去找个花盆种上,记得浇水,别乱摸,摸了定要洗手!”
昌哥儿顿时喜笑颜开。
一行人随即浩浩荡荡前往皇宫。
抵达后,张茂则把孩子们送回去。
朱阿福在晏殊、韩琦、梅尧臣三位大臣的陪同下,于福宁殿向官家赵祯隆重禀报了红薯之事。
朱阿福还特意将虽已冷却却依旧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烤红薯,进献给官家亲自品尝。
趁着官家品尝的时候,他不仅详细说明了红薯的性状、口味,更是重点禀报了惊人的亩产。
还让人郑重呈上了带着湿润泥土和累累果实的藤蔓样本以及详尽的种植法。
晏殊、韩琦、梅尧臣三人也纷纷从旁力证,言辞凿凿。
赵祯亲自品尝了那香甜软糯的美味红薯,看着那株果实累累的藤蔓,听着三位心腹重臣异口同声的证言与赞誉,龙心大悦,激动得从御座上猛地站起,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他身为帝王,太清楚此物若能成功推广开来,于稳固国本、富足百姓是何等深远的福祉!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大宋、赐予他赵祯的祥瑞!
当下,赵祯便毫不迟疑地做出决断,开春后立即在京畿附近择选合适官田进行更大范围的试种,并着手制定计划,逐步推广至全国适宜地区。
为表彰朱阿福,赵祯下旨,赐予朱阿福轻车都尉的职位和大量金银绢帛。
还令其专职负责红薯后续的试种、培育与推广事宜,一应人员、钱粮,皆可优先调配!
朱阿福激动得满脸通红,跪在地上,声音洪亮地叩谢隆恩。
他终于也能帮上妹妹了。
几个人离去后,赵祯仍处于极度兴奋与喜悦之中。
恰在此时,曹皇后端着一盅亲自炖好的参汤来到福宁殿。
见官家满面红光,精神焕发,与往日批阅奏折时的沉郁截然不同,她好奇询问:“官家今日为何事如此开怀?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赵祯正在兴头上,见到皇后,立刻如同找到了分享喜悦的对象,将朱阿福献上高产新作物之事,眉飞色舞地又说了一遍。
“此乃天佑大宋!降此祥瑞!说起来,曼娘真是朕的福星,也是我大宋的功臣!若非她,朕岂能得此神物?哈哈!”
曹皇后听着,面色一僵,脸上努力维持端庄得体的温婉笑容,恭喜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此物若真如官家所言,确是江山社稷之福,天下百姓之幸。”
又是朱曼娘!
刚刚生下三子,如今连她那粗鄙不堪的兄弟,如今都能献上如此祥瑞,立下这等大功!
这朱家的气运,难道真要压过他们曹氏百年勋贵了吗?
赵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这份喜悦必须立刻与最心爱之人分享,他霍然起身,迫不及待地说道:“朕要去萦碧阁!亲自告诉曼娘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刚刚生产,身子正虚,听了这等喜事,定会开心,于养身子也有益处!”
说着,便要往外走。
皇后这才猛地想起自己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连忙上前一步,挡住赵祯的去路:“官家!官家请留步!臣妾今日前来,是想禀报,宗实和滔滔那孩子的婚事,钦天监已选定了吉日,眼看就要成婚了,您看这贺礼的规制,还有届时……”
赵祯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红薯和萦碧阁中的娇妻幼子,闻言只是随意地地摆摆手,脚步丝毫未停,只留下一句:“一切贺礼事宜,让人按旧例准备一份便是,不必再来问朕了。”
话音未落,人已带着内侍,匆匆出了福宁殿,径直往萦碧阁方向去了。
曹皇后独自一人,僵立在福宁殿中。
他心中,如今只有朱曼娘和那几个孩子了……
有了他们,即便那四个孩子最大的才一岁多,尚未正式立稳,官家便已将宗实这个养子彻底抛到了脑后,也将她这个正宫皇后,视若无物。
她缓缓地地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彻底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不过……那三个孩子,还那么小,那么脆弱,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便可能……永远也长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