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闻言,微微一怔。
她虽觉此事突兀,但纯妃的话却也提醒了她。
方才情形确实尴尬,尔晴衣衫不整被男子从水中抱起,无数双眼睛都看见了,于名节是大损。
那探花郎刚刚看着也是品貌俱佳,眼神澄澈,虽体弱但非短寿之相,且是皇上亲口赞赏的新贵,配尔晴似乎也不算辱没。
而且若能就此成全尔晴一段姻缘,让她离了这是非不断的宫廷,或许也是好事一桩?总好过她整日念叨出宫,又惹得皇上……
思及此,皇后压下心中一丝莫名的异样,顺着纯妃的话,转向皇上,温婉笑道:“皇上,纯妃妹妹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探花郎确是青年才俊,尔晴又是臣妾身边得用的人,品性敦厚,精通医术。若他二人真有此缘分,臣妾倒想替尔晴求个恩典,请皇上为他们赐婚,全了这段意外的良缘,也免得日后流言蜚语,伤了尔晴的清誉。”
她是一片真心为尔晴打算,眼中带着期盼。
然而,皇上的脸色在纯妃开口时便已沉了下去。
手中酒杯被捏得死紧,一想到尔晴那般殊色,要嫁给那样一个男人,日后说不定还要年纪轻轻守寡。
一股无名邪火猛地窜上皇上心头。
他抿紧唇,一言不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一旁的傅恒,心跳骤然如擂鼓。
他无法想象尔晴嫁给别人。
那个探花郎才华横溢,品性不坏,但他弱不禁风,温吞病弱。
尔晴她……她性子那般烈,又善妒。
他们根本不堪相配,这简直荒谬!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反对,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他,只能紧绷着脸,目光死死盯着皇上。
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几乎凝滞,皇上才缓缓开口,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皇后此言差矣。尔晴不过是包衣出身,西林觉罗氏乃满洲着姓,长盈是朕亲点的探花郎,前途无量。一介包衣宫女,如何配得上?”
皇后没料到皇上会如此直接地以出身否定,一时愣住,下意识地为尔晴辩白:“皇上,尔晴她祖父来保官至尚书......”
“朕说了,不配!”皇上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朕方才还承诺长盈,若他有心仪之人,朕可赐婚。但朕也说了,要听他自己的意愿!如今他二人皆昏迷不醒,朕岂能贸然下旨?此事休要再提!”
皇后被皇上当众呵斥,脸色瞬间白了,眼眶微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整个太和殿前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皇上的态度,敏锐地人也都察觉到了。
他对那个落水的宫女,绝不仅仅是主子对奴才的寻常态度。
不过想想那位宫女鲜妍绝丽的容色,倒也不出奇。
傅恒的心却沉了下去,他找借口带着魏璎珞去看太医,匆匆离开。
一直冷眼旁观的娴贵妃此时缓缓起身,她不能容忍长春宫再出一个可能得宠的妃子,尤其还是皇后身边的心腹。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皇上息怒,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方才情形,众目睽睽,尔晴姑娘与西林觉罗大人水中亲密接触,衣襟散乱众多宗室亲贵、文武大臣及其家眷皆亲眼所见。女子名节重于天,此事若不给个说法,恐于宫闱清誉、于尔晴姑娘和探花郎的声誉皆有损。将来,尔晴姑娘又该如何自处?探花郎又该如何议亲?”
皇上脸色铁青,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
“朕说了,等他们醒来再说!”皇上的声音压抑着怒气:“西林觉罗长盈救人心切,情有可原。尔晴乃无辜落水。具体如何,待他二人清醒后,朕自会问明再做决断!”
他心中很有自信,如此殊色,西林觉罗长盈聪慧,该知道退让。
而尔晴一个病弱的探花郎,和朕的身边,她只要不傻,总该知道怎么选。
......
离太和殿不远的一处僻静宫室已被匆忙收拾出来,用于安置落水的两人。
尔晴被安置在内间的软榻上,宫人已为她换上了干燥的寝衣,盖着厚厚的锦被,她却依旧冷得发抖。
太医诊过脉,开了驱寒定惊的方子,嘱咐要好生保暖,便退出去煎药了。
皇后不放心,又派了珍珠在一旁守着。
外间,长盈也换上了一身临时找来的干燥常服,尺寸并不十分合身,更衬得他身形清瘦单薄,不时压抑地低咳几声。
太医严令他必须静卧取暖,他却固执地守在通往内间的珠帘外,不肯离去。
“西林觉罗大人,您自己也受了寒,快些躺下歇息吧。尔晴姑娘这里有我们看着。”珍珠忍不住再次劝道。
长盈却只是缓缓摇头,目光透过晃动的珠帘,一瞬不瞬地落在榻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上,声音嘶哑却坚定:“我无碍,等她醒了,我便走。”
珍珠见他如此坚持,且又是为救尔晴才至此,不好再强劝,只得叹了口气,出去查看汤药是否煎好。
室内一时只剩下昏迷的尔晴和长盈,
长盈再也克制不住,他颤抖着手,轻轻拨开珠帘,走到榻边。
尔晴昏迷着,长睫紧闭,湿发散落在枕畔,脸色依旧苍白,却有种破碎般的美感。
长盈凝视着她的眉眼,那熟悉的轮廓,那即使在昏迷中也微蹙着的眉尖,与他记忆中那个小小少女的模样渐渐重合,却又多了历经世事的风霜。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坐在床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碎发。
他怅然着喃喃低语:“嫣儿,会是你吗?”
尔晴眉头微蹙,长睫轻轻的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了担忧的俊雅面容。
那张脸苍白,带着病气,却眉眼俊雅,鼻梁高挺,唇形优美。
与她记忆中舅舅刘盈,几乎一模一样!
一瞬间震惊和恍惚感攫住了她。
是濒死前的幻觉吗?还是终于到了黄泉路上,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亲人。
她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迷茫和脆弱:“舅舅?我是死了吗?还是又在做梦了......”
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鸦青的鬓发。
她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难以置信的迷茫和脆弱:“舅舅……?我……我是死了吗?还是……又在做梦了……”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这声舅舅如同惊雷瞬间劈中了长盈。
真的是他的嫣儿!她也来了!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心疼与酸楚。
他紧紧握住尔晴冰冷的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落在她的指尖:“没死,我们都没死,嫣儿,我们都还活着,是舅舅......舅舅找到你了。”
“你在这里过的好不好?”
他语无伦次,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却死死忍着,不愿错过与她相认的每一瞬。
尔晴怔怔地看着他,感受着指尖真实的触感和温热的泪水,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
所以,不是梦?眼前这个酷似舅舅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两世记忆疯狂交织碰撞,那些深埋的委屈再也无法压抑。
重生以来一直维持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
她嘴巴一扁,泪水汹涌而出,猛地抽出手,反过来紧紧抓住长盈的衣袖,伏在他的怀里,像当年刚入宫的那个孩子。
“舅舅,舅舅我好想你,我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