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姜汤勉强压下了身体的寒意,但林未心中的冰层却越结越厚。她沉默地帮着老仆将几乎虚脱的奶奶和吓坏的豆子扶进一间收拾干净的客房。老仆送来了干净的粗布棉衣和热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祖孙三人。豆子几乎是立刻蜷缩在炕角,抱着膝盖,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奶奶强撑着给林未和自己换了干爽的衣物,处理了伤口,便再也支撑不住,歪在炕上昏睡过去,眉头即使在梦中依旧紧锁。
林未坐在炕沿,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竹叶沙沙的声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粗糙却温暖的棉布。这里安静得可怕,与方才地下洞窟的惊心动魄仿佛是两个世界。但这种安静,却更让人心慌。
苏墨。听竹轩。
这两个词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她的脖子上。她从不信巧合,尤其是苏墨这种人的“巧合”。
【林秀芹: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苏墨肯定没安好心!瞧瞧他那眼神,跟毒蛇似的!】 【林崇山:此地不宜久留。然奶奶伤病交加,豆子受惊过度,贸然离去,恐生不测。需得虚与委蛇,探明其意图,再图后计。】 【林婉娘:他方才看未丫头胸口那一眼……怕是冲着那两本书来的……】 【林窈:……静心。逢场作戏,亦需真本事。其深浅未知,慎言。】
就在这时,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林未身体瞬间绷紧,指尖已捏住了青铜绣针。
“林姑娘,”门外传来苏墨平静无波的声音,“可方便一叙?”
该来的,终究来了。
林未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警惕,起身拉开了门。
苏墨站在门外,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疏离。他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目光淡淡扫过屋内熟睡的奶奶和惊恐的豆子,并未进屋,只道:“院中煮了茶,林姑娘若不觉疲累,可来尝尝,暖暖身子。”
语气是征询,姿态却不容拒绝。
林未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有劳公子。”
她掩上门,跟着苏墨穿过小小的庭院。院角有一处竹亭,亭中石桌上已摆好一套素雅的茶具,红泥小炉上坐着铜壶,水汽氤氲,茶香袅袅。
二人相对坐下。苏墨挽袖,提壶,烫杯,冲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仿佛只是闲来无事邀友品茗。
但林未心中的弦却越绷越紧。她可不认为苏墨真有这份闲情逸致。
“山野粗茶,不及姑娘往日所见精奢,聊以驱寒罢了。”苏墨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到林未面前,语气随意。
林未端起茶盏,指尖感受到瓷壁的温热,却并未饮用,只轻声道:“落难之人,得公子一饭一宿已是感激,岂敢挑剔。今日若非公子出手相救,我祖孙三人恐已命丧黄泉。此恩,林未铭记。”
她先开口,将话题引向“救命之恩”,既是礼数,也是试探,想看看苏墨如何接话。
苏墨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热气,眼帘微垂,遮住了眸中神色:“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苏某恰在附近访友,归途听闻异响,寻声而去,不想竟是故人遇险,亦是缘分。”
访友?异响?缘分?
林未心中冷笑。这说辞未免太过敷衍。那地下洞穴曲折隐秘,岂是随意能“循声”找到的?更何况那致命的一箭……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公子过谦了。只是不知公子那友人所居何处?这荒山野岭,竟还有人家?”她故意顺着他的话问,试图找出破绽。
苏墨抬眸看她一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一位脾性古怪的匠人,不喜人打扰,居所隐秘,恕苏某不便透露。”轻巧地将话题挡了回来,反而话锋一转,“倒是姑娘,为何会深入那等险地?还招惹上那等……非人之物?”
问题如同绵里藏针,悄无声息地刺向核心。
林未心脏一缩,握紧了茶盏。她早料到有此一问。
“说来惭愧,”她垂下眼,做出后怕与窘迫的模样,“家中遭了变故,债主逼得紧,听闻野人沟有些老参年份足,值些银钱,便想着冒险来碰碰运气,谁知……竟误入那等可怕之地,还撞见了……那些东西……”她将缘由推给迫于生计的采参,半真半假,语气哽咽,显得惊魂未定。
【林秀芹:编!继续编!这丫头说起瞎话来眼皮都不眨一下!】 【林崇山:应对尚可。合情合理,不易被立刻戳穿。】 【林婉娘:可怜见的,未丫头也是被逼无奈……】
苏墨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原来如此。”他淡淡应了一句,并未深究,反而又替她续了半杯茶,“那姑娘可知,你们最后逃出的水潭之下,那发光的圆盘,是何物?”
来了!
真正的问题来了!
他果然看到了!甚至可能知道那是什么!
林未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恐惧:“发光的……圆盘?公子说的是……我们被漩涡吸进去时看到的那个?那……那是什么?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只以为是水底怪物弄出的幻象……”她将问题抛了回去,眼神惊恐又无助。
苏墨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亭中只有炉火噼啪和茶水沸腾的细微声响,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那并非幻象。那是‘门’的残影,或者说……一个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的‘门’的碎片。”
门!
他真的知道!
林未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肉里。
“门?”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和害怕,“什么门?公子的话……我听不懂。”
苏墨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姑娘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他的目光再次落向她紧捂着的胸口,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那追逐你们的宫中鹰犬,临死前喊的‘钥匙’……又是什么?”
轰——!
林未只觉得脑海中有惊雷炸开!他连这个都知道?!他当时离得究竟有多近?!或者说……他根本就在附近,目睹了大部分过程?!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僵硬,几乎无法维持脸上的表情。
幽蓝屏幕上弹幕也瞬间爆炸!
【林崇山: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林秀芹:完了完了!露底了!这厮肯定要逼问那两本书了!】 【林窈:……镇定。他若要用强,早已动手。必有顾忌或图谋。】
就在林未脑中飞速旋转,思考如何应对这几乎图穷匕见的局面时,苏墨却忽然收敛了那迫人的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罢了。”他放下茶盏,望向亭外沉沉的夜色和纷飞的雪沫,“是苏某唐突了。姑娘今日受惊匪浅,这些光怪陆离之事,不知也罢。早些休息吧。”
他竟就此打住了?!
这出乎意料的转折让林未愣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苏墨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这听竹轩虽简陋,还算安全。姑娘可安心在此养伤。至于其他……”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林未,意味深长,“……待姑娘伤势好转,我们再议不迟。”
说完,他微微颔首,竟不再多言,转身径直朝着主屋走去,留下林未一人坐在竹亭中,对着两盏渐凉的茶,心乱如麻。
他到底想干什么?
逼问至最关键处,却又轻易放手?
这种完全摸不透深浅的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悸。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吹得竹亭簌簌作响。
林未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汤苦涩异常,却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无论苏墨目的为何,至少眼下,她们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必须尽快恢复!必须尽快弄清苏墨的底细!
她看向怀中那两本再次陷入沉寂的书。
力量……她需要更快地掌握能自保、能破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