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汤药静静地置于矮几之上,漆黑的药汁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氤氲的热气扭曲升腾,带着一股浓重苦涩、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奇异的草木清香。
喝?还是不喝?
两个念头在林未脑中疯狂拉扯,如同两军对垒,厮杀的战场便是她的理智与直觉。
喝下去,可能是疗伤的良药,能更快恢复实力,应对未知风险。苏墨若真要下毒控制,似乎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强行出手。
不喝,便是明晃晃的怀疑与拒绝,可能立刻激怒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撕破眼下脆弱的平静。而且她的内伤确实不轻,方才玩火自焚式的尝试又添新伤,若无药物,恢复缓慢,同样危机四伏。
幽蓝的屏幕在她眼前明灭不定,先祖弹幕也因这艰难的抉择而争论不休。
【林秀芹:不能喝!谁知道这笑面虎在里面加了什么料!肯定是穿肠毒药!】 【林崇山:理性分析,其若用强,早可动手。此药气味纯正,似以温养调理为主,或无害。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婉娘:未未伤得重……不喝药,怕是撑不住……】 【林窈:……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饮鸩止渴,或有一线生机;固步自封,唯死路一条。】
林未的目光从汤药移开,落在奶奶和豆子沉睡却不安的睡颜上。她可以赌自己的命,但不能赌他们的。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端起那碗药,却没有立刻喝下,而是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着雪沫倒灌而入,吹得她一个激灵。她手腕一倾,将大半碗滚烫的汤药泼洒了出去,漆黑的药汁迅速渗入窗外的积雪中,只留下小半碗在碗底。
然后,她端起那剩余的小半碗,回到桌边,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极苦,苦涩之后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所过之处,那针扎般的刺痛竟真的缓解了不少,连带着因过度耗神而刺痛的额头也舒缓了许多。
至少,明面上的药效是疗伤。
她静静坐着,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仔细体会着体内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暖流持续扩散,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并未出现任何不适或被控制的迹象。反而因为她刚才泼掉大半,药力温和,恰到好处地抚平了创伤,又不会因过于猛烈而带来负担。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除了伤势好转带来的舒适感,再无其他异样。
难道……苏墨这次真的只是好心赠药?
就在林未心下稍安,准备继续运功消化药力时,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桌上一点方才洒落的药汁残渍。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她体内那缕新生的、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混沌气息,在接触到那点药渍的瞬间,竟然自发地、极其轻微地活跃了一丝!仿佛遇到了某种……熟悉的、或者说“互补”的东西?
林未的心猛地一跳!
她立刻用手指蘸取了一点桌上残留的药汁,放在鼻尖仔细嗅闻。除了浓郁的苦涩和草木清香,在那极深层次,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若非她体内有那混沌气息几乎无法察觉的……奇异波动。
那波动,与她刚才强行湮灭两股力量时产生的那丝本源之力,以及《璇玑谱》《守心诀》本身散发的气息,有着某种极其隐晦的……同源性!
这药……绝非普通的疗伤药!
它里面被加入了极其稀有的、与“门”或者那两本书同源的天材地宝!所以才能对她这种特殊伤势有奇效,所以才会引动她体内那丝混沌气息!
苏墨他……竟然舍得将如此珍贵的东西用在她们身上?
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确保“钥匙”完好,以便日后利用?还是……另有深意?
这个发现让林未刚刚稍安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比之前更加迷惑不安。苏墨的行为处处透着矛盾,看似善意之举背后藏着深意,看似威胁之时又留有余地。
她重新看向那空了的药碗,眼神无比复杂。
而此刻,主屋内。
苏墨并未入睡。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无尽的风雪,眸光深沉,映不出丝毫情绪。
福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先生,药……她喝了。但……泼了大半。”
苏墨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仿佛早有所料:“无妨。那点分量,足够她暂时稳住伤势,也足够她……察觉到一些东西了。”
“先生是想……”福伯语气带着一丝不解。
“棋子若太弱,轻易便碎了,这棋下着还有什么意思?”苏墨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总得让她……稍微强壮些,能看到更多东西,才能……挣扎得更漂亮些,不是吗?”
“那地下的东西……”福伯迟疑道。
“暂时无碍。‘它’被惊扰,近期不会再来。看好其他地方便是。”苏墨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福伯躬身退下。
屋内重归寂静。
苏墨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焦距却仿佛穿透了风雪,落在了更遥远、更深处的地方。
“林未……”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得太早。”
东厢房内,林未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重新盘膝坐好。既然药力无害且有益,她便不再犹豫,全力引导那温和的药力修复伤势,同时更加专注地去感悟、去模仿体内那丝混沌气息的流转轨迹。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流逝。窗外的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将听竹轩彻底隔绝成一个孤岛。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未再次从入定中醒来时,天色依旧昏暗,但体内的伤势已然好了七成,那丝混沌气息也壮大了微弱的一丝,运转起来更加顺畅了些许。
她听到奶奶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豆子的睡颜也安宁了不少,心中稍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雪声截然不同的窸窣声,从窗外传来。
像是……极轻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
不是苏墨,也不是福伯。那脚步声更轻巧,更……小心翼翼。
林未瞬间警惕起来,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再次将窗纸捅开一个小洞。
只见院外风雪中,一个瘦小的、裹着破旧棉袄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鬼鬼祟祟地朝着听竹轩的院墙摸来。那人动作笨拙,不时回头张望,显得十分紧张。
看那身形体态,竟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摸到院墙根下,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笨拙地想要往墙上扔。
就在此时——
“咻!”
一支短小的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钉在那孩子脚前的雪地里!箭尾剧烈颤动!
孩子吓得“啊”一声惊叫,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手里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那似乎是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
福伯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院墙之上,手中握着一把小巧的弩机,面无表情地看着雪地里的孩子。
“此乃私宅,闲人勿近。”福伯的声音干涩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再进一步,杀无赦。”
那孩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抓起地上的小包裹,哭喊着:“我…我不是坏人!我是山脚下王婆婆家的狗蛋!是…是镇上的赵爷爷让我来的!他说把这东西扔进这院子,就…就给我十个铜板!”
赵爷爷?永昌绣庄的赵掌柜?!
林未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