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那惶急的喊声,像一把冰锥,狠狠凿穿了清晨的薄雾,也凿穿了林未紧绷了一夜的神经。
宗祠塌了?!
她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周身经脉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是昨夜强行运转煞气和极度紧张的后遗症。怀中所藏那几样东西的冰冷与灼热似乎还在隐隐发烫,提醒着地下石室内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绝非虚幻。
奶奶也被惊醒了,慌慌张张地披衣起来,脸色煞白:“地龙翻身?怎么会……祖宗牌位……”
林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快步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不止站着满头大汗的里正,还有几个被惊动的邻居,皆是一脸惊惶未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林姑娘,你可算起来了!”里正见到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苦主,表情复杂,“快…快去看看吧!你们林家宗祠……唉!”
林未没有说话,抿紧嘴唇,跟着里正和人群快步走向院子角落。
只见昨日还只是显得古旧阴森的宗祠,此刻已然塌陷了将近一半!西侧的墙体完全垮塌,碎砖烂瓦堆积如山,露出内部断裂的房梁和椽子。那扇厚重的黑木门歪斜着挂在门框上,仿佛随时会彻底脱落。
最触目惊心的是,供奉着历代先祖牌位的神龛所在的那面墙也受到了波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原本层层叠叠、庄严排列的牌位东倒西歪,甚至有几个摔落在地,沾满了泥土和碎屑,显得无比狼藉凄惨。
晨光惨淡地照在这片废墟上,更添几分破败和凄凉。
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和叹息。
“造孽啊……这可是祖祠啊……” “幸好是夜里塌的,这要是白天……” “林家这是冲撞了什么……”
奶奶看到这一幕,腿一软,差点晕厥过去,被旁边的妇人慌忙扶住,老人顿时老泪纵横,捶胸顿足:“祖宗恕罪……子孙不孝啊……”
林未站在废墟前,浑身冰冷。她比谁都清楚,这绝非什么“地龙翻身”!这分明是昨夜她强行开启地下石室,最后那声来自地底的恐怖嗡鸣和震动导致的!
是那具骸骨?还是那两件引发《璇玑谱》剧烈共鸣的东西?
她闯下了大祸!
“都愣着干什么!”里正强自镇定,指挥着几个闻讯赶来的青壮,“快!小心着点!先把祖宗牌位请出来!轻拿轻放!千万别再损毁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清理碎砖,将那些倾倒、散落的牌位一个个扶正、请出,用干净的布仔细擦拭干净,暂时安置在空地上。
林未也走上前,沉默地加入其中。她的手在触碰到那些冰冷牌位时,微微颤抖。尤其是当她的手碰到最高处、那块“林氏始祖窈灵之位”的牌位时——
牌位入手冰凉刺骨,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那刺目的白光。她将其扶正,指尖无意中擦过牌位背面,似乎感觉到上面刻着一些极细微的纹路,但与正面的字迹截然不同。
她心中一动,但此刻人多眼杂,不便细看,只能强压下疑惑,将其与其他牌位放在一起。
幽蓝的屏幕在她眼前沉默地闪烁着,先祖们的弹幕不再是往日的吵闹,而是充满了一种沉重、悲凉,甚至是一丝……恐惧?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家……家塌了……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哪个杀千刀干的?!让老娘知道非……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非是天灾,定是昨日地底异动所致……那骸骨……那东西…… 【林氏始祖 林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劫数…自地起……
始祖的话语,坐实了林未的猜测,让她心底寒意更甚。
就在众人忙碌清理之时,一阵不紧不慢的掌声忽然从人群外传来。
“啧啧啧,真是飞来横祸啊。”
赵掌柜摇着一把折扇,分开人群,踱步而来。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惋惜表情,眼底却闪烁着幸灾乐祸和精明的光芒。他身后跟着几个伙计,抬着一些香烛纸钱之类的物事。
“林姑娘,林大娘,节哀顺变啊。”赵掌柜假惺惺地拱了拱手,“听闻宗祠遭此大难,赵某心中实在难安。特备了些香烛薄礼,略尽心意,也是替永昌绣庄聊表歉意,毕竟前几日……唉,都是误会。”
他这话看似慰问,实则句句戳心,更是将永昌绣庄从之前的诬告中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真是“误会”。
奶奶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
林未抬起眼,目光冰冷地看向赵掌柜:“赵东家有心了。宗祠虽塌,祖宗还在。心意我们领了,东西就不必了。”
赵掌柜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不变,扇子摇得更悠闲了些:“姑娘说的是,祖宗自然是在的。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片废墟和散落的牌位,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这宗祠重建,可不是小事。需要银钱,需要人工,更需要时间。眼看这天气渐凉,总不能让祖宗牌位一直这么露天放着吧?风吹雨淋的,实在不像话。”
他顿了顿,看向林未,笑容可掬:“我们永昌绣庄在镇西还有一处闲置的院落,虽不大,却也干净整洁。若是姑娘不嫌弃,大可先将祖宗牌位移过去暂避风雨,一切费用,由赵某承担。也算是我对林家先祖的一点敬意。”
图穷匕见!
他竟想趁机将林家祖宗的牌位移入永昌绣庄的地盘!此举若成,林家绣坊最后一点根基和气运,恐怕真要彻底被永昌吞并消化了!
其心可诛!
林未指甲瞬间掐入掌心,体内那缕冰冷的煞气因怒意而骤然躁动!
周围邻居闻言,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有人觉得赵掌柜“深明大义”,有人则面露忧色。
就在林未即将开口拒绝之际,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再次恰到好处地响起:
“重建宗祠,确实迫在眉睫。岂能劳烦赵东家破费?”
苏墨一袭青衫,不知何时也已来到现场,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那名青衣小厮。他目光扫过废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关切。
“苏某不才,愿捐资白银二百两,助林家重建宗祠,一应物料人工,皆可从我‘听竹轩’名下调用,必在最短时间内,让林家先祖重归安宁。”
二百两!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这可是笔巨款!足以将宗祠修葺得比以往更加气派!
赵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眼底闪过一丝惊怒和忌惮。他没想到苏墨会再次横插一杠,而且出手如此阔绰!
苏墨却看也没看他,目光温和地看向林未:“林姑娘意下如何?毕竟,祖宗安宁,重于一切。”
他将选择权,轻飘飘地抛给了林未。
接受赵掌柜的“好意”,牌位入永昌,等于自断根基。
接受苏墨的“捐赠”,欠下更大的人情,更深地卷入他的掌控。
两个选择,都是毒药。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未身上。
她看着那片废墟,看着那些散落的牌位,看着赵掌柜虚伪的笑脸和苏墨深不见底的眼眸。
体内躁动的煞气渐渐平复,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清醒席卷而来。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多谢二位好意。”
“林家宗祠,林家自会重建。”
“祖宗牌位,暂移正屋供奉。不劳外人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