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喧嚣被隔绝在层层营帐之外。萧璟独坐帐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小几,沈玠临别时那凝重欲言又止的神情,与安阳王萧璨看似慈和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在他脑中反复交错。萧琰……他那位皇兄,今日猎场之上,纵马驰骋,箭无虚发,那份睥睨天下的英姿与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独占意味的一瞥,形成诡异的对比,让他如坐针毡。
不能再等了。被动承受只会让那无形的罗网越收越紧。他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只是搅动一丝涟漪。
借口帐内气闷,他想出去透透气,不出所料地被侍卫恭敬而坚决地拦下。“陛下有令,夜深林密,为保殿下安全,还请殿下在帐内安歇。”侍卫统领面无表情,语气不容置疑。
萧璟心中冷笑,安全?囚禁罢了。他退回帐内,目光扫过帐壁悬挂的弓囊箭袋,心念微动。
约莫一炷香后,一道黑影借着巡逻侍卫交错的空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营帐,隐入帐影与林木的黑暗中。萧璟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这是他早已备下、藏于行李夹层中的“后手”。他深知萧琰的监视密不透风,唯有行险一搏。
他避开了主要营区,向着白日里沈玠与他分开的那片相对僻静的林地方向潜去。夜风穿过林隙,带着寒意和草木的簌簌声,掩盖了他极轻的脚步声。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那片空地时,一阵压抑的争执声随风飘来,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隐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
“……王爷未免太过心急!此时动作,若惊动了陛下,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是沈玠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润,带着明显的焦灼与怒意。
“沈尚书,机不可失!秋狩场人员繁杂,正是浑水摸鱼之时。那东西既已确认,就差这临门一脚!难道你要等陛下彻底掌控一切,将我们连根拔起吗?”另一个声音苍老而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正是安阳王萧璨!
萧璟的心脏猛地一沉。他们果然在一起!而且,似乎因为行动时机产生了分歧。
“那‘钥匙’尚未到手,如何‘临门一脚’?”沈玠反驳,“王爷,下官再说一次,此事需从长计议,靖王殿下他……”
“哼,那个小废物?”安阳王冷声打断,语气充满不屑,“不过是颗棋子,用完了弃之便是。若非他与那地方有些关联,本王岂会在他身上浪费工夫?沈玠,别忘了你我初衷,是为了揭开萧琰那厮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失言,警惕地四下张望。
萧璟紧紧贴在树后,浑身冰凉。棋子?小废物?原来在安阳王眼中,自己竟是如此地位。而他们密谋针对萧琰,似乎与未央宫地下的秘密,以及……与自己那“有些关联”的身份有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安阳王府的亲随打扮之人匆匆赶来,低声禀报:“王爷,不好了,我们派去与……联络的人失手了,东西……东西可能遗落了!”
“废物!”安阳王低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暴怒,“找!立刻去给我找回来!若是落在不该落的人手里……”
萧璟心中一动,他们丢失的,莫非就是那枚金丸?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暗袋,那冰凉的硬物硌在皮肤上。
沈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绝:“王爷,事已至此,埋怨无用。当务之急是善后。下官先行一步,此地不宜久留。”说完,不等安阳王回应,便传来快步离去的声音。
安阳王在原地低声咒骂了几句,也带着亲随迅速离开。
林间空地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呜咽。
萧璟从树后缓缓走出,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摊开手掌,那枚金丸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钥匙……”他喃喃自语。安阳王的话证实了这金丸的重要性。它似乎是开启某个关键之处的“钥匙”,而那个关键,与未央宫地下有关,与萧琰极力隐藏的秘密有关,甚至……与他自己那模糊的身世和父亲的失踪有关。
沈玠的态度耐人寻味,他似乎有所顾忌,并不完全赞同安阳王的激进,甚至……对自己似乎存有一丝微不足道的维护?
将这金丸交给沈玠?还是……自己留下?
若交给沈玠,或许能换取他的信任和更多信息,但无疑会彻底卷入安阳王的阴谋,风险难测。若自己留下,则意味着他将独自面对这未知的谜团和随之而来的危险,但主动权,似乎能更多掌握在自己手中。
正当他心念急转,难以决断之际,一声极轻的冷笑自身后响起。
“朕的璟儿,真是好兴致,深夜不在帐中安寝,却来这林间……赏月?”
萧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猛地回头,只见萧琰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凤眸,在暗淡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如同盯住了猎物的夜枭。
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等了很久。
萧璟下意识地将握着金丸的手藏向身后,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萧琰缓缓踱步上前,步伐从容,却带着千钧压力。他无视萧璟惊惶的神色,目光扫过他方才藏身的大树,又落在他蒙面的黑布和一身劲装上,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身打扮……倒是利落。”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看来朕的未央宫,确实闷坏了朕的雀儿,都学会……自己找乐子了。”
他每说一句,便逼近一步,直到两人几乎鼻尖相抵。强大的压迫感让萧璟呼吸困难。
“皇兄……我……”萧璟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计和决断在萧琰突然出现的瞬间土崩瓦解。
萧琰伸出手,并非去夺他藏在身后的手,而是轻轻捻起他肩上落下的一片枯叶,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冰冷如刀。
“告诉朕,”他俯身,气息拂过萧璟的耳廓,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你听到了什么?又或者……拿到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林深露重,杀机四伏。萧璟感觉自己就像那只被月光照见的、无处可逃的幼鹿。手中的金丸,此刻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