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与青石板相撞的脆响在晨雾里荡开,李昭的玄甲被露水浸得发沉,却比腰间玉牌更凉。
他攥着皱成一团的急报,指腹反复碾过张格拥立幼主那行字,像在确认某种早已预判的棋局。
殿下,亲卫长策马凑近,声音压得比马嘶还低,成都密探又送了信。
李昭接过长筒,抽出薄如蝉翼的绢帛。
月光般的字迹在他眼底漫开——张格以清君侧为名诛杀三族,现在正穿着王衍的冕旒在宣政殿受朝,殿外禁军换了新旗,是他私养的金吾卫。
好个长相。李昭突然笑了,笑声裹着晨霜刺进随从耳朵里,他当我还在青城山数香火钱?他扯了扯缰绳,玄甲卫的队列立刻收紧成锋刃状,传我令:前锋减到三百骑,其余人卸甲裹布,天黑前必须摸到成都外三十里的竹篁坡。
那李延嗣...亲卫长欲言又止。
他该到赵廷隐府了。李昭踢了踢马腹,玄甲在马背上撞出清响,赵老将军被软禁时,他的亲卫每晚都去城南土地庙上香——他摸出半块残玉,在掌心叩了叩,这是去年中秋我让人塞进赵府米缸的,能换三十条命。
马蹄声渐急,李昭望着远处被晨雾裹住的成都城,喉结动了动。
前世史料里张格的结局浮上来:这个前蜀宰相在王衍亡国后抱着玉玺跪降,可此刻他却提前了三年跳反——倒也好,省得李昭再演半年戏码。
竹篁坡的蝉鸣刚起时,李延嗣的夜行衣已经浸透汗水。
他贴着赵府后墙的爬藤往上挪,指尖触到一片湿润,借着月光看,是新鲜的血。
墙内突然传来压低的喝问:
赵九。李延嗣把残玉往墙里一抛,你家将军在青城山喝我送的茶时,说过残玉重圆日,旧部再聚首
墙内静了片刻,接着是锁簧轻响。
李延嗣翻进去时,正撞进七八个带刀汉子的包围圈。
为首的络腮胡举着火折子,火光映出他眼角的旧疤——正是赵廷隐最信任的亲卫统领周奎。
李大人。周奎的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我家将军被王承休那阉狗关在净室,三天没见米水了。他喉结滚动,您说能救他?
救不了。李延嗣直截了当,但能让杀他的人给赵老将军殉葬。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帛展开,张格今夜会在宣政殿与南诏密使接头,王承休的禁军会调去剑门关——他的指尖点在成都东门的位置,子时三刻,东门守将换成张格的远房侄子,那小子好赌,此刻正在醉香楼押宝。
周奎的刀突然出鞘三寸,寒光割破李延嗣的鬓角:你怎么知道?
因为张格以为威胁在南边。李延嗣擦了擦脸上的血,可真正的威胁...他指了指天上渐圆的月亮,在东边三十里的竹篁坡。
周奎盯着他看了半盏茶工夫,突然转身踹开廊下的花盆。
陶片飞溅处露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支令箭,箭尾都缠着赵廷隐的家纹。
子时,东门第三根望柱下放火。他把令箭塞给李延嗣,我带二十个兄弟守城门,剩下的去砸王承休的禁军粮库——那老阉狗的酒肉都藏在城西地窖,烧了他的粮草,比砍他十刀都痛快。
成都宣政殿的檀香烧到第三炉时,张格正把玉笏往案上一摔。南诏的使者拖了七日才到剑门关?他盯着阶下浑身发抖的传信官,告诉王宗弼,再让本相听见山路难行四个字,就把他的脑袋当夜壶!
相爷,贴身侍从捧着金壶凑过来,该用午膳了。
张格挥挥手让侍从退下,目光落在龙椅上绣的九爪金龙。
王衍那小子昨天还在御花园斗蛐蛐,现在倒成了他手里的提线木偶——等李昭从青城山回来,这天下早就是他张格的了。
他摸着腰间新佩的鱼符,突然听见殿外传来喧哗。
相爷!东门...东门着火了!
张格的茶盏地碎在地上。
他踉跄着冲到殿外,正看见东边天际腾起橘红色的火舌。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那火舌的形状——分明是赵廷隐旧部特有的三焰连珠暗号。
调金吾卫去东门!他抓着侍从的衣领嘶吼,快!快!
但已经晚了。
李昭的玄甲卫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马蹄踏碎东门的栅栏时,周奎的刀正架在守门校尉的脖子上。开城门。他用刀尖挑起校尉腰间的钥匙,你全家的人头,换成都百姓一条活路。
城门洞开的瞬间,李昭的玄甲撞进火光里。
他看见王承休裹着绣金蟒袍从街角冲出来,身边跟着二十几个提刀的宦官。反了!
反了!王承休的尖嗓刺穿夜色,给咱家杀——
话音未落,他最宠信的小宦官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
刀刃没入王承休胸口时,小宦官凑到他耳边:赵老将军死前,说您欠他三坛女儿红。
李昭的玄甲卫已经冲上宣政殿的台阶。
他踹开殿门时,正看见张格跪在龙椅前,手里攥着个青瓷瓶。李使君。张格的嘴角溢出黑血,你赢了...可南诏的二十万大军...
闭嘴。李昭抽出短刃抵住他咽喉,你该担心的是,你的脑袋够不够资格挂在城门上。
张格的瞳孔逐渐涣散,手指松开,青瓷瓶滚到李昭脚边。
他蹲下身捡起瓶子,闻了闻瓶口的苦杏仁味——和前世记载里张格的死因分毫不差。
天快亮时,成都城头的前蜀龙旗被扯了下来。
李昭站在最高处,看着淮南军的玄鸟旗在晨风中展开。
亲卫长捧着金印过来时,他正盯着案头新到的密报。
殿下,亲卫长压低声音,夔州传来消息,南诏使者已等了七日。
李昭的手指在密报上敲了敲,目光扫过窗外正在清扫街道的百姓。
他们脸上还带着惊惶,却已经开始把巷口的残砖往路边搬。
让杜重威去夔州。他把密报折成纸鹤,扔进炭盆,告诉使者...本王要先喝了成都的新茶。
纸鹤在火里蜷成灰,李昭摸了摸腰间的玉牌。
远处传来晨钟,他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嘴角终于松了些。
南诏的麻烦,总比张格的野心好对付——至少,他知道那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此刻还堆在金沙江的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