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从裤兜里掏出个鼓囊囊的小包，粗麻绳系得紧实，放在了志远身边。
“这啥？”秀玲见那布包四角都鼓鼓的，赶忙伸手要拿。
小文往后缩了缩手，黝黑的脸上泛着点不好意思：“都是家里人给的，说志远头回见亲戚，总得表示表示。”
话还没说完，秀玲已经把布包抢了过去，解开绳结一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都是钱。
“这哪能要！”秀玲手一抖，忙把布包往小文怀里塞。
“大家日子也都不宽裕，这钱不能要。”
小文按住她的手：“姐，你就拿着，咱爹说了，志远是马家外孙，这点心意必须收。再说家里刚添了人口，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能补贴一点是一点。”
两人推让了半天，秀玲的胳膊肘被志远无意识地蹬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眼孩子熟睡的小脸，终究还是红着眼圈把钱收进了床头的木匣子里。
转眼间，小志远三个多月了。
一天，大姐夫骑着摩托车来到秀玲家。先是去看了看孩子，偷偷往孩子襁褓底下塞了一些钱！然后把秀玲妹妹叫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姐，我得回去上班了，这段时间厂里催了好几回。”
原来大姐夫是来接秀玲妹妹回去的。
秀玲也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是妹妹帮着照顾她，早就让她回去上班，可妹妹总是推了又推。
她帮妹妹收拾好东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上班，照顾好爹娘。”
秀玲抱着孩子送她到村口，看着摩托车扬起的尘土，直到看不见影子才转身回家。
院子里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以前妹妹在时，两人能轮着歇口气，现在锅碗瓢盆、换尿布洗介子都得自己来。
秀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烧水洗尿布，把尿布晾在绳子上，像挂了一排五颜六色的小旗子。
志远乖的时候还好，能在襁褓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屋顶自己玩。可这天晌午，刚喂完奶没半个钟头，孩子突然扯开嗓子哭起来。
那哭声又急又响，小脸憋得通红，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秀玲把他抱起来颠着，又换了个姿势，可志远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秀玲急得额头上冒出细汗，解开襁褓翻来覆去地看，小胳膊小腿都好好的，也没拉没尿。摸了摸额头，温温的不发烧，又试了试手心，也没有异常。
“这是咋了呀？”秀玲抱着孩子在屋里转圈，脚步声踩的屋地咚咚响。
她第一次觉得当妈这么难，难到让她想抱着孩子放声大哭。哭了两声又赶紧抹掉眼泪，怕吓着怀里的小家伙。
正手足无措时，院门外传来邻居王大嫂的说话声，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拉着王大嫂就往屋里跑。
“大嫂！你快帮俺看看，志远这是咋了？”秀玲把孩子递过去，声音还带着哭腔。
王大嫂把孩子搂在怀里颠了颠，又摸了摸额头，眉头皱着问：“喂过奶了？”
“喂了，刚喂完没多久。”
“换过尿布？”
“换了，干干净净的。”
王大嫂掀开襁褓看了看，又捏了捏孩子的小手，突然抬头问：“你奶水够不够？”
秀玲愣住了，这问题她想都没想过。每天按点给孩子喂奶，志远也没表现出不乐意，她哪知道什么够不够。
“就……就正常喂啊，他也没闹着不吃。”王大嫂拍了拍孩子后背，叹了口气：“肯定是奶水不足，娃没吃饱才哭的。你看这小脸瘦的，得赶紧补补身子，弄点鲫鱼汤、猪蹄汤发奶。”
秀玲抱着孩子，腿都有些发软。她坐在床沿上看着志远，小家伙哭累了，含着手指头睡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掀起衣襟看了看，自己也说不清奶水到底够不够，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平安下班回来，一进门秀玲就委屈的哭了起来。
“你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平安问。
秀玲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平安蹲在地上半天也没说话，过了许久他低声说：“要不……买点奶粉吧？”
这话一出，两人都没再说话。
大人发奶买点鲫鱼什么的倒容易，可奶粉在当时可是稀罕物，供销社货架上常年空着，就算有也贵得吓人，那个年代养孩子喂奶粉的可屈指可数。
“我明天去县城看看！”
天刚蒙蒙亮，平安蹬着自行车就出门了。
直到日头偏西，平安才满头大汗地回来，怀里紧紧抱着个纸包，进门就喊：“买到了！就这两盒，够吃段时间了。”
那盒子打开来是淡黄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秀玲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用温水冲开，搅得匀匀的才喂给志远。小家伙小嘴一碰到奶嘴就吧唧起来，没一会儿就把小半碗喝光了，砸吧砸吧嘴睡了，居然没再哭。
从那以后，为了省钱，只要孩子不哭，秀玲就尽量不给孩子喂奶粉！
“再熬段时间，等志远五、六个月了，就能煮点鸡蛋、熬点稀饭了。”秀玲心里安慰着自己。
这天午后，日头暖洋洋的，秀玲抱着志远坐在门口的石台子上，和几个邻居闲聊。
西头的张婶纳着鞋底，突然凑近了说：“秀玲，你听说没？媒人给你家小叔子赵磊介绍个对象，过两天要来家里看看。”
秀玲愣了一下，手里逗孩子的拨浪鼓停在半空。
赵磊很少回来，本来就联系的不多，而且和“前院”本来就很少来往。婆婆总说他们后院是“分家另过的”，前院的事从没人跟她提过。
“没听说啊，没人跟俺们说。”她勉强笑了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果然，两天后的清晨，前院就热闹起来。
秀玲听见婆婆的大嗓门，还有几个陌生的说话声，隔着院墙都能感觉到那边的喜气。
“我觉得还是叫一下大嫂吧，毕竟以后还得一起生活？”赵兰劝着赵老太。
“要去你去，我不去，带着个孩子来了也是添堵，大喜的日子孩子哭哭闹闹的多晦气！”
秀玲正抱着志远在院里喂鸡，赵兰跑到院门口喊：“大嫂，二哥今天带二嫂来了，走，一起过去吃饭，顺便认识认识。”
“我就不去了，志远等下还得睡觉。”
秀玲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声音有点轻。
赵兰晃了晃她的胳膊：“去吧去吧，都是自家人。何况二哥对象也在，你要不去以后该怎么见面？”
秀玲不情愿的被她拉着进了前院，院里站着好几个陌生面孔。
正屋八仙桌上摆着一桌菜，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婆婆身边的年轻姑娘，穿着时髦，头发梳得齐整，侧面还插了朵花，手腕上戴着块手表，在满是补丁的屋里显得格外亮眼。
“这是俺大嫂，秀玲。”赵磊站起来介绍，又指着那姑娘说，“这是李兰，我对象。”李兰抬眼看了看秀玲，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笑了笑没说话。旁边的王婶赶紧打圆场：“秀玲可是个好媳妇，又能干又本分。”
秀玲抱着孩子在角落坐下，浑身不自在。饭间婆婆一个劲给李兰夹菜，嘴里不停说着：“一看你就和俺家有缘分，你叫李兰，我闺女叫赵兰，这可是缘分啊！你多吃点，看这细皮嫩肉的，肯定没干过重活。放心，以后跟着赵磊，肯定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李兰抿着嘴笑，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最后夹了块瘦肉放进嘴里。
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媒婆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赵家的情况我跟李兰家也说了，有三亩果园，三处宅子，日子在村里算是“上等”的。”
她指了指院子四周，“这平房，后院那砖房，还有东边闲置的一处土房，都是赵家的。”随后问李兰：“你有啥意见今天都可以提出来！”
李兰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慢悠悠地说：“果园啥的我都没意见，就是……”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后院，“如果我跟赵磊结婚，想要后院那砖房当婚房。”
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都愣住了。秀玲怀里的志远像是被惊着了，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赶紧站起来想抱孩子出去，却听见婆婆在身后说：“那砖房……现在是老大他们住着。”
李兰挑了挑眉，语气没什么起伏：“虽然分家了可还是一家人。大哥大嫂搬回来住前院也一样，后院那房子我看收拾的挺规矩，当婚房正好。”
秀玲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她看着婆婆，婆婆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喝了口茶。赵磊搓着手，一脸为难：“这……这得跟俺哥俺嫂商量商量。”
“商量啥？”李兰声音提高了些，“这家里不还是婶子说了算？再说我也没要别的，就一间房子而已，谁家娶媳妇不准备房子？东边的是土房，一直没人住，在这和婶子他们住一起又不方便，不住后院难道让我跟着你住土房？”
秀玲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怀里的志远哭得更凶了，像是感应到了她心里的委屈。
她转身往外走，只觉得阳光刺得让人睁不开眼。后院可是她和平安一砖一瓦慢慢收拾出来的！
走到院门口时，她听见媒人说：“年轻人结婚是大事，要不……就让老大他们先挪挪？”
“等老大下班我就和他去说，你放心，一定不让你住土房！”赵老太握着李兰的手说道。
“那我们就回去等您好消息了。”媒婆说完带着李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