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的甜香还没在唇齿间散尽,护城河边的落日余晖刚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一处,姜府的管家就提着灯笼匆匆寻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公子,老爷和夫人在府里等您,让您即刻回去。”
姜予安握着墨琛的手顿了顿,眼底的笑意还没褪去,就被一丝不安缠上。
墨琛察觉到他的僵硬,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低声道:“别怕,我陪你回去。”
可刚到姜府门口,那扇平日里对墨琛敞开的朱漆大门,此刻却紧紧闭着。
管家上前叩门,门内只传来姜明远沉得像块冰的声音:“让予安自己进来,外人不必入内。”
“外人”两个字,像淬了寒的针,狠狠扎在墨琛心上,也扎得姜予安浑身一僵。
他转头望着墨琛,眼里满是慌乱:“墨哥哥,不是这样的,我爹他……”
墨琛抬手打断他,脸上勉强挤出一抹温柔的笑,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没事,我在这儿等你,你先进去,别让伯父伯母生气。”
姜予安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府,刚踏入正厅,就见姜明远坐在主位上,眉头拧成了川字,沈若怡站在一旁,眼眶泛红,手里攥着一方帕子,不住地抹泪。
“爹,娘,你们怎么了?”姜予安轻声问道,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
“怎么了?”姜明远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里满是怒火,却又藏着几分痛心,“你看看外面都在传些什么!墨琛刚从城门口把你搂在怀里,满街的人都看见了!现在京城里到处都在说,你姜予安不知廉耻,还没成婚就勾引刚受封的墨将军,说你是为了攀附权贵,连脸面都不要了!”
“我没有!”姜予安急得眼眶发红,声音都在发抖,“我和墨哥哥是真心的,我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真心能当饭吃吗?真心能挡住别人的闲言碎语吗?”沈若怡上前一步,拉住姜予安的手,指尖冰凉,“予安,娘也看着墨琛长大,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可你是姜家的公子,是要脸面的!现在他是战功赫赫的墨将军,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盯着我们姜家?那些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捅的是你的心,毁的是你的一辈子啊!”
姜予安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刚才在街上,路人投来的那些异样的目光,想起茶馆里有人压低声音议论“姜家公子不知检点”,那些细碎的声音此刻像潮水般涌来,把他淹没在难堪与委屈里。
他以为的久别重逢,以为的满心欢喜,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别人口中的“不堪”。
而府门外,墨琛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夜风卷着巷口飘来的栀子花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能听到府内姜明远的怒斥,能猜到沈若怡的担忧,更能想到姜予安此刻该有多委屈。
他知道,姜家夫妇从不是刻薄之人,他们待他如亲生子,此刻的态度,全是为了姜予安。
可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墨琛屈膝,重重地跪在了姜府门前的青石板上。
夜色渐深,露水打湿了他的银甲,泛着刺骨的凉,膝盖抵着冰冷的石板,疼意一点点蔓延开来,可他却一动不动。
路过的行人见状,纷纷驻足议论。
有人说墨将军痴情,为了姜家公子不惜屈膝;也有人说姜予安果然手段厉害,竟让战功赫赫的将军如此卑微。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墨琛耳中,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护住姜予安的名声,只要能让姜家夫妇相信他的真心,这点屈辱,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府内,姜予安趴在沈若怡的怀里哭了许久,哭声里满是委屈与不甘。
沈若怡轻轻拍着他的背,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予安,娘知道你疼,可娘和你爹,不能看着你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啊。墨琛是好孩子,可你们现在这样,只会害了彼此。”
姜明远站在窗边,望着门外那个挺拔却卑微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他和墨琛的父亲是旧友,看着墨琛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如今的将军,深知他的品性。
可他更疼姜予安,那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容不得半点诋毁。
“老爷,”管家轻声开口,“墨将军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露水这么重,再跪下去,怕是要伤了身子。”
沈若怡也抬起头,望着姜明远,眼里带着一丝恳求:“老爷,他心里是真的有予安。要不……就让他进来吧?有什么话,好好说。”
姜明远沉默了许久,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门边,看着门外那个浑身是露、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声音里没了先前的怒火,只剩几分疲惫:“让他进来吧。”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墨琛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让他踉跄了一下。
他抬头望去,只见姜明远站在门内,脸色依旧凝重,沈若怡扶着姜予安,少年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墨琛深吸一口气,忍着膝盖的疼痛,一步步走进姜府。
墨琛刚踏入正厅,未等姜明远开口,便“咚”的一声再次屈膝跪下,这一次,他跪得笔直,目光灼灼地望着主位上的姜明远与沈若怡,声音带着膝盖磨破的沙哑,却字字铿锵:“伯父,伯母,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害予安受了流言蜚语的委屈,我愿承担所有责任。”
他转头看向姜予安,少年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指尖攥得发白,想上前却被沈若怡轻轻按住。
墨琛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姜家夫妇,一字一句地起誓:“我墨琛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姜予安。往后我所有的功勋、俸禄,皆可为他所用;若有人再敢诋毁他半句,我必以雷霆手段回击,哪怕与天下人为敌,也绝不退缩。”
姜明远看着他膝盖下渗出的血迹,染红了青石板,眼底的凝重稍缓,却依旧沉声道:“墨琛,你是将军,是朝廷重臣,你的誓言重如泰山,可这京城里的流言,不是一句誓言就能压下去的。予安是姜家的孩子,我们要的不是你的承诺,是他能安安稳稳、不受非议地过日子。”
“我知道。”墨琛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所以我要去求圣旨。”
这话一出,厅内三人皆愣住了。姜予安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哭腔:“墨哥哥,你不必如此……”
“必须如此。”墨琛打断他,目光坚定,“只有陛下的圣旨,能正了我们的名分,能让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我要求陛下赐婚,以将军之礼迎娶予安,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不是予安攀附于我,是我墨琛,求娶姜家公子,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沈若怡闻言,眼眶又红了,她看着墨琛,语气里多了几分动容:“墨琛,求圣旨并非易事,你刚立下战功,正是陛下倚重之时,若因此事触怒龙颜,你的前程……”
“前程于我而言,远不及予安重要。”墨琛毫不犹豫地说,“当年我去塞北,便是想着要闯出一番天地,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如今我回来了,绝不能让他因我受辱。哪怕求旨之路布满荆棘,哪怕要我舍弃一身功名,我也心甘情愿。”
姜明远沉默良久,看着墨琛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又看了看身旁哭得抽噎的姜予安,终于松了口:“你既已下定决心,便去做吧。只是墨琛,你要记住,今日你为求圣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一时的冲动,而是为了往后几十年,对予安的不离不弃。若你日后食言,我姜明远,就算拼了姜家满门,也绝不会饶你。”
“伯父放心,我墨琛若食言,甘受凌迟之刑,死后亦无颜见列祖列宗。”墨琛叩首,额头抵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红痕。
起身时,他的膝盖早已麻木,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却还是先走到姜予安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驱散了少年心中的不安:“安安,等我回来,等我带着圣旨,风风光光地娶你。”
姜予安望着他满是血迹的膝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我等你,墨哥哥,我一直等你。”
墨琛松开他的手,又对着姜家夫妇行了一礼,而后转身,拖着受伤的腿,一步步走出姜府。
夜色更浓了,巷口的栀子花香依旧弥漫,却染上了几分决绝的意味。
次日天未亮,墨琛便换上朝服,忍着膝盖的剧痛,独自一人走向了皇宫。
那道挺拔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孤勇,每一步,都朝着能给姜予安一个安稳未来的方向,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