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药物的作用下变成了一团粘稠的、无法分割的迷雾。
青青彻底沉入了意识的深海,不再有清醒与浑噩的交替,只有永恒的、被包裹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沉船被打捞出水面,他沉重的眼皮被一道柔和的光亮撬开。
意识像退潮后的沙滩,缓慢地显露出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干净清爽的气息,没有消毒水的刺鼻。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极其美丽的脸庞,正带着温柔的微笑注视着他。
“醒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像风吹过风铃,“感觉怎么样,清清?”
清清?是在叫他吗?他茫然地看着她。
“我叫苏千面,你可以叫我千面姐姐。”她轻轻扶他坐起,在他背后垫上柔软的枕头,动作细致又体贴,“别怕,以后由我来照顾你。”
从此,清清的生活仿佛从地狱踏入了云端。
千面姐姐无微不至,会给他读故事,会陪他看窗外,会在他因为残留的药物反应而头痛时,轻柔地按摩他的太阳穴。
除了千面姐姐,还有几位大哥哥时常来看他。
阿昱哥哥会带来有趣的拼图和模型,陪他一起玩,虽然清清总觉得自己的手指有时不太听使唤,拼得很慢,但阿昱哥哥从不催促。
阿锦哥哥力气很大,有时会把他扛在肩头,逗得他咯咯直笑。
……
他们都对他很好,好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喜欢他们,喜欢这种被关怀、被珍视的感觉。
只是,他们总是叫他“王梦清”。
王梦清……他努力在空白的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
青青?好像有人这么叫过,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王梦清……听起来更完整,更真实。也许,我本来就是叫王梦清吧?
我不太确定地想。
那“哥哥”呢?这个称呼有时会毫无预兆地跳进他的脑海里,带着一种酸涩又温暖的感觉。
哥哥是谁?他长什么样子?他努力去想,却只捕捉到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大褂的修长背影,和一种瞬间席卷而来的、莫名的恐惧与心痛。
还有“院长奶奶”,这个词让他想到阳光、想到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想到一种类似家的归属感。
可奶奶的样子,他也记不清了。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但脑子里又像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棉絮,什么都想不起来。
千面姐姐有时会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我们家清清怎么总是呆呆的,真可爱。”
其实他不是呆,他是混乱。
那种感觉,就像明明知道自己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却连那东西是什么都忘记了,只剩下空落落的焦急。
有一次,他趁着阿昱哥哥来看他,而且没有穿那让他莫名害怕的白色医生服时,小声地问出了心中的困惑:“阿昱哥哥……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哥哥’,还有一个‘院长奶奶’……他们是谁?在哪里?”
阿昱哥哥的笑容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温和,他摸了摸清清的头:“你之前生病了,被一些不好的药物影响得太久,记忆有些混乱。别着急,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慢慢恢复的。”
清清点了点头,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大家对他都太好了,好得像是梦境。他应该是开心的,满足的。
可是……
那个模糊的“哥哥”的影子,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深,却总是在他以为获得圆满快乐时,隐隐地提醒着他某种缺失。
哥哥,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日子像轻柔的溪流,平静地向前淌去。
在苏千面和几位哥哥的悉心照料下,王梦清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脸上也多了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红润。
那些关于“哥哥”和“院长奶奶”的混乱记忆,如同被厚厚云层遮蔽的星辰,虽然知道它们存在,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份执着的探寻也随着安稳的日常慢慢淡去。
出院的那天,阳光格外明媚。
阿昱哥哥开车,阿锦哥哥帮忙提着简单的行李,千面姐姐一直牵着他的手。
他们来到了一处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很干净整洁的居民区,走进了一套不大却充满阳光的小公寓。
“清清,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苏千面笑着环顾四周,眼里满是温柔的光。
家。
这个字眼让王梦清心里暖暖的,又带着点陌生的酸涩。
他用力点了点头。
生活似乎就此步入了正轨。
王梦清没上过学,年龄也还小, 需要监护人。
苏千面承担起了监护人的角色。
她试着提过上学的事情,但王梦清对陌生的环境和人群本能地感到恐惧,而且他自己连小学都没读完,差距太大。
“没关系,”苏千面从不强迫他,只是温柔地摸摸他的头,“我们清清想学什么,姐姐在家教你,慢慢来,不急。”
为了让他多接触外界,又不会压力太大,苏千面想了个好办法——她买了两只小狗回来。
一只是活泼的金毛,叫元宝;一只是憨厚的柯基,叫墩布。
有了小狗,王梦清的生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出门遛狗。
起初只是在公寓楼下转转,后来胆子大了,就去附近的街心公园。
元宝和墩布对人很友好,总会引来其他遛狗的人或者喜欢小孩子的邻居搭话。
在这种轻松的氛围里,王梦清渐渐学会了如何与人进行简单的交流,脸上也多了笑容。
公园里的滑梯、秋千,街角便利店冰柜里新出的雪糕,傍晚和姐姐一起带着小狗散步时看到的夕阳……
这些简单而真实的快乐,一点点填补着他记忆和情感的空白。
一晃,两年过去了。
十八岁的王梦清长高了不少,虽然依旧带着些少年人的单薄和腼腆,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初醒时的茫然与惊恐。
他习惯了和姐姐、小狗相依为命的生活,习惯了每天固定的遛狗路线,习惯了在公园长椅上看云卷云舒。
那个困扰他许久的“哥哥”的影子,已经被时光打磨得越来越淡,不再时常刺痛他的心。
它变成了一个遥远的、模糊的符号,藏在记忆深处,不再带来撕心裂肺的困惑,只是偶尔在极安静的夜里,像窗外路过的风,轻轻拂过,不留痕迹。
他现在是王梦清,有着爱他的姐姐和两只调皮的小狗,生活平静而充实。
他对过去不再那么执着,甚至开始觉得,或许想不起来,也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