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堡主卧内一片死寂。
程锦像往常一样,将安静得如同人偶的程昱紧紧箍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程昱没有任何反应,呼吸轻浅,仿佛连沉睡都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程锦在睡梦中感到一阵不安,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他猛地惊醒,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程昱。
程昱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但那浓重的、令人心悸的血腥味,正是从他那边传来!
程锦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颤抖着手,轻轻掀开被子。
只见程昱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处一道极深、极狰狞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帘。
鲜血早已浸透了身下的床单,形成一片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濡湿。
那伤口边缘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阿昱!!!”程锦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嘶吼,瞬间血色尽失,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他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死死按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另一只手疯狂地拍打着程昱毫无血色的脸,“醒醒!程昱!你不准睡!看着我!”
程昱没有任何回应,失血过多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
程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去打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地对着家庭医生咆哮,让他立刻、马上滚过来!
他回到床边,看着程昱手腕上那可怕的伤口和身下大片的血迹,整个人都在发抖,一种灭顶般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他以为禁锢了身体就能留住一切,却没想到,程昱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试图从他身边彻底逃离。
医生很快赶到,看到现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进行紧急止血和抢救,赶忙把人送去了医院。
医生看着瘫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程锦,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重地开口:“程先生,小昱少爷身体上的伤没有大碍了,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极为严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自残行为了。这个伤口的深度和位置……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我强烈建议,必须立刻为他请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干预。他现在的心理状态非常危险,这……是自杀倾向。”
“自杀”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程锦的心脏,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床上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的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那些偏执的、疯狂的爱,不仅没有留住程昱,反而正在将他推向毁灭的深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程昱的救赎,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那个将程昱逼至绝境的刽子手。
程锦颓然地靠在墙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有滚烫的液体渗出。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用尽手段,筑起最坚固的牢笼,却关不住一颗一心求死的心。
如果连生命都可以舍弃,那他的占有,他的控制,还有什么意义。
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
他不能失去程昱,绝对不能!
程昱在一片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
眼皮沉重地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洁白的天花板。
耳边传来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空气里也没有了程锦身上那惯有的、令他窒息的雪松香气。
他怔怔地看着那片陌生的白色,许久,干裂的嘴角竟然极其缓慢地、生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点恍惚的笑意。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程锦那个破地方以外的地方了。
日复一日,睁开眼是程锦,闭上眼是程锦,呼吸间是程锦,连梦境都逃不开程锦的掌控。
手机被没收,电视被切断信号,书籍经过严格筛选,他像是被圈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真空里,所有的感官和认知都被强行打上了“程锦”的烙印。
他甚至快要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天空除了从城堡窗户看出去的那一方,是否还有别的模样。
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奇葩呢?
程昱在心里默默地想,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
偏执,疯狂,控制欲强到令人发指,用最温柔的姿态做着最残忍的事情。
可偏偏,自己曾经就是一头栽了进去,像飞蛾扑火,直到被烧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手腕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决绝的逃离尝试。
他并不后悔,如果死亡是唯一能获得的自由,那他愿意支付这个代价。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程锦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比程昱好不到哪里去,眼下乌青,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小心翼翼。
他看到程昱睁着眼睛,正望着天花板,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奇异的笑意。
程锦的心猛地一紧,快步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阿昱,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程昱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程锦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了以往的恐惧和抗拒,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没有回答关于喝水的问题,只是看着程锦,轻轻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窗外的树……挺高的。”
程锦愣住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病房的窗户。
窗外确实有几棵高大的乔木,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却让程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和剧痛瞬间蔓延开来。
他的阿昱,竟然会因为看到一棵普通的树,而露出那样……类似于“活着”的神情。
他究竟,把他的宝贝,逼到了怎样的境地?
程锦端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将水杯递到程昱唇边,低声道:“嗯,是挺高的。等你好了,我……我带你去看看。”
这一次,他没有说“我们回家”,也没有说“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程昱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了一点水,然后便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但程锦知道,有些东西,从程昱划下那一刀开始,就彻底不一样了。
他筑起的牢笼,关不住一心求死的灵魂。
如果他再不放手的,下一次,他可能连一具冰冷的躯体都留不住。
他看着程昱苍白安静的侧脸,第一次开始真正地、恐惧地思考,他所谓的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