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的洽谈环节顺利得超乎预期。
陈海默明确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并希望下午能实地看看袁天提到的几家有代表性的工厂和规划中的产业园区用地。
中午，县政府在机关食堂最大的包间安排了接待午宴。菜肴丰盛，是本地的特色菜，分量十足，透着北方特有的实在。
气氛比上午的会议室更显热络，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袁天作为主要对接人，自然是席间的焦点之一，不断与陈默及其团队交流着技术细节和市场前景。
然而，酒过三巡，气氛微醺之际，袁天敏锐地察觉到，坐在陈海默另一侧的市场总监孙浩，被县府办的一位副主任热情地拉到了一旁的小休息区“单独聊聊”。而张坤，正端着酒杯，笑容可掬地向那位副主任使了个眼色。
袁天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借着起身敬酒的机会，稍稍靠近了休息区。那边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那边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
“……孙总监，年轻有为啊！跟着陈总打拼，前途无量！”副主任的声音带着酒后的亲热，“咱们林城啊，山好水好，人实在！就是……呵呵，有些新想法、新政策，落地起来……有时候没那么快。您懂得，小地方嘛，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光有热情和文件，不够啊！”
孙浩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疑虑：“哦？张主任的意思是……”
“诶，别误会！”副主任连忙摆手，声音压得更低，身体也凑近了些，“我就是私下里，给朋友提个醒。你看袁县长，年轻，有闯劲，想法是好的！但毕竟刚来，根基……呵呵。
咱们县里，真正有实力、能长久合作的，还是那些根深叶茂的老企业，比如‘宏发建材’、‘永固轴承’这些，那都是张常务（他朝张坤的方向努了努嘴）一手扶持起来的，关系铁，政策稳，合作起来才放心！
张常务（他朝张坤的方向努了努嘴）一手扶持起来的，关系铁，政策稳，合作起来才放心！智眸科技这样的高科技，当然是好东西，但就怕……水土不服，或者政策哪天又变了调子，那损失可就大了……”
这番话，如同毒蛇吐信，看似推心置腹的“善意提醒”，实则句句诛心！将袁天描绘成根基不稳、想法天真的“外来户”，将张坤及其关联的传统企业塑造成“稳定可靠”的象征，更恶毒地暗示着政策的“不确定性”！这正是陈默团队最深的顾虑！
孙浩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主桌那边正与李国涛交谈的陈海默。
袁天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张坤！果然是你！正面竞争不过，就玩这种下三滥的盘外招！
他强压下立刻发作的冲动。现在冲过去质问，只会让场面更加尴尬难堪，正中对方下怀。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得体的笑容，端着酒杯，泰然自若地走向主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下午的实地考察按计划进行。袁天亲自陪同陈默一行，看了两家规模较大的建材厂和一家农机配件厂。车间里机器的轰鸣震耳欲聋，粉尘弥漫，工人们在恶劣的环境下进行着繁重而低效的质检工作。
陈海默和技术总监看得眉头紧锁，不时低声交流。这些直观的场景，远比上午的数据更有冲击力，再次印证了袁天所说的“痛点”是多么真实和迫切。
这些直观的场景，远比上午的数据更有冲击力，再次印证了袁天所说的“痛点”是多么真实和迫切。
考察的最后一站，是位于县城东郊、紧邻省道的一片规划中的工业用地——东岗工业园b区。这里地势相对平坦，视野开阔，远处是起伏的丘陵。
虽然眼下还是一片荒芜，覆盖着枯黄的野草，零星散布着几座小土丘，但位置和交通条件确实不错。
“陈总，您看，”袁天指着眼前这片空旷的土地，语气充满展望，“这片b区，规划面积约500亩，我们前期已经完成了土地平整和基础的水电路‘三通’。
县里的规划，就是希望这里能成为我们高新技术产业和新兴制造业的聚集区。如果智眸科技能落户这里，我们将全力保障用地需求，并配套最优惠的产业政策。”
陈海默环顾四周，点了点头：“位置和基础条件还不错。袁县长，具体的地块坐标和用地政策细则……”
袁天立刻看向陪同考察的国土局局长钱大有。这位钱局长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近乎程式化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钱局，麻烦您给陈总详细介绍一下b区7号地块的情况。”袁天说道。
钱大有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哎呀，陈总，袁县长，这片地啊，位置是没得说！县里重点规划的未来发展方向！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露出为难的神色，“您二位也知道，现在国家三令五申，对耕地红线、生态保护那是卡得死死的！用地指标，那是僧多粥少，紧张得很呐！尤其是这东岗b区，盯着这块肥肉的企业可不少。
咱们县里的几家重点企业，像宏发建材、永固轴承，都提交了扩产用地申请，规模大，用工多，对县里经济那是实打实的贡献，优先级……这个嘛，自然要高一些。”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袁天，又看向陈海默：“智眸科技是高新技术，我们当然欢迎！不过，这用地指标审批，程序复杂，环节多，需要市里甚至省里点头。
而且，高科技企业用地，政策上还有些特殊要求，比如投资强度、产出效益的门槛……我们国土部门也是夹在中间，既要服务发展，又要严守规矩，难啊！”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冠冕堂皇。把困难推给了“国家政策”、“用地指标紧张”、“审批程序复杂”、“其他重点企业需求”，还抬出了“高科技企业门槛”这个看似合理实则模糊的挡箭牌。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地，有！但给不给你智眸科技，什么时候给，给多少，难说！得排队，得看情况！
陈海默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眼神中的热切明显冷却了几分。技术再好，前景再广阔，如果连最基本的落地空间都保障不了，一切都是空谈。
他看向袁天，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询问和疑虑已经非常明显：袁县长，你承诺的支持，到底能不能兑现？这地方的阻力，似乎比想象中大得多。
袁天感受到了陈海默目光中的压力，也看到了钱大有那副“公事公办”面具下隐藏的、几乎不加掩饰的推诿。
他心中冷笑。张坤的触手，果然无处不在。上午是私下里的“善意提醒”，下午就是职能部门光明正大的“按章办事”！这软硬兼施的围堵，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没有立刻反驳钱大有，而是平静地对陈海默说：“陈总，用地问题涉及具体政策和程序，钱局长也是职责所在。
这样，我们先回县里，相关的政策文件和保障措施，我稍后整理一份详细的说明给您。县委县政府对引进高新技术企业的决心是坚定的，这一点，请您务必放心。”
回程的车里，气氛有些沉闷。窗外，林城冬日的街景快速掠过，灰扑扑的建筑，行色匆匆裹紧棉衣的路人，一切都显得陈旧而缺乏活力。
陈海默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但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波澜。袁天看着窗外，眼神却异常锐利，像在寒风中淬炼过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