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少校携带两名特遣队员,和林可杜恒两人一起进入了登陆舱,登陆开始。
“登陆舱分离程序启动。深层扫描模式持续运行,数据实时同步回传‘探知者号’。保持最高警惕,各位。”
沃森舰长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冷静依旧,却为这趟深入死寂之地的旅程增添了一分遥远而坚实的依托。
登陆舱“方舟一号”如同一颗沉默的金属种子,平稳地脱离母舰“探知者号”的怀抱,向着下方那颗悬浮于无尽黑暗中的、焦黑破碎的星球残骸缓缓坠去。
由于没有大气层,降落过程安静得令人窒息,失去了通常重返大气层时剧烈的摩擦轰鸣和火焰包裹的景象,只有姿态调节引擎偶尔喷发出的微弱离子流嘶嘶作响,这细微的声音反而更加凸显了包裹一切的、亘古不变的绝对寂静,给人一种正向无底深渊滑落的错觉。
林可和杜恒并排坐在加固的减震座椅上,透过高强度复合舷窗凝望着外部。随着距离急剧拉近,“涅盘星”令人震撼的细节扑面而来。地表呈现出的并非自然地质活动形成的崎岖地貌,而是布满了难以理解的、规模宏大到令人瞠目的几何结构残骸。扭曲变形的巨大金属梁架如同某种史前巨兽暴露在外的、早已化石化的肋骨,狰狞地刺破黑暗的地表;破碎的、面积达数平方公里的奇异晶体板块散落四处,边缘锋利如绝世刀锋,在登陆舱灯光下反射出某种黯淡而诡异的光泽;深不见底的裂隙纵横交错,如同大地的伤疤,漆黑的目光望不到尽头,仿佛直通这颗星球早已冰冷死寂、停止跳动的核心。
“这里的结构…”杜恒低声说着,手指在面前的全息数据屏上快速划过,屏幕上正流动着深层扫描系统传回的初步成分与结构分析数据,“…显示出极高程度的人为工程化痕迹,设计逻辑严密。但这比例尺…完全非人类。它的一切,从结构承力点到通道尺度,都不是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任何碳基生物,尤其是人类尺度的生物所建造的。”
登陆舱传来一阵轻微而沉闷的震动,着陆支架牢牢地抓住了这片异星大地,稳定下来。外部的高功率照明系统瞬间自动开启,数道凝聚而强大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这颗星球永恒的黑夜,将舱外一小片区域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
“着陆点确认。外部环境:持续真空状态,温度-269.13c,无有害辐射泄漏。气压:零。可以执行出舱程序。”韩冰少校的声音在舱内响起,冰冷而准确。
气密门无声地滑开,林可和杜恒穿着臃肿却功能强大的重型防护服,借助微弱的引力,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涅盘星”的表面。重力极低,他们的每一步都在脆硬的表层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并带起细微的、玻璃化的黑色尘埃,这些尘埃在强光灯束下缓缓飘浮、旋转,如同慢放的黑色雪花,久久不落。脚步声通过骨骼传导系统微弱地回响在各自的耳机里,沉闷而孤独,成为了这片绝对死寂世界里唯一的人工声响。
脚下的“土壤”并非真正的土壤,而是各种未知物质在极端能量冲击下熔融后重新凝结形成的怪异混合物,踩上去有一种踩碎脆硬焦炭般的质感。巨大的、断裂的结构体在他们周围耸立着,投下扭曲而狰狞的漫长阴影,灯光所能及之处,尽是文明被彻底毁灭后留下的、无边无际的荒凉与触目惊心的杂乱。
“看那里。”林可的声音通过内部加密通讯频道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震撼。她抬起被厚重手套包裹的手,指向灯光所能到达的边缘地带。
那是一片相对而言称得上“完整”的区域。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废墟,而是隐约能看出一面巨大到令人屏息的墙壁的残骸。墙壁由一种暗沉的、无法简单归类为金属或石质的奇异材料构成,表面蚀刻着难以理解的、规模宏大的几何图案和流畅而冰冷的线条,这些图案因难以想象的巨大冲击或亿万年的腐蚀而已断裂、模糊,但依然能感受到其设计背后所蕴含的某种冷峻、宏大而完全异质的智能与审美。
杜恒缓慢地走过去,仿佛朝圣。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墙壁表面覆盖的厚重积尘。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敬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在此长眠了无数岁月的古老存在。手臂上的微型传感器将接触点的微观结构、成分和温度数据实时传回面罩显示屏和登陆舱计算机。
“结构强度难以置信…经历了如此彻底的毁灭性灾难,依然能保持部分形态。还有这种蚀刻技术…其精度和耐蚀性远超我们已知的任何文明技术范畴。”他顿了顿,抬起头,头盔上的灯光向上方无尽的黑暗扫去,却很快被吞噬,“这感觉…不像是一座我们理解中的城市,或者供奉神灵的神庙…”
林可缓步走到他身边,两人并立在巨大的残壁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她的头盔主光柱和辅助灯光仔细地扫过那些巨大、冰冷、毫无生命气息的图案与纹路。它们就这样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早已被宇宙遗忘的、曾经辉煌却最终走向可怕终结的故事。
“…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计算中心,”林可接上了他的话,声音很轻,仿佛怕被这片无边死寂所吞噬,“或者…”她停顿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她,尽管防护服内的环境温度恒定地维持在完全舒适的区间,“…一个规模等同于星球的坟墓。”
她的目光越过眼前残破的巨壁,试图望向更深处那片连最强力探照灯光都无法穿透的、浓得化不开的绝对黑暗。在那里,视觉似乎欺骗了她,仿佛有更多这样巨大、沉默、死去的结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这颗星球破碎的、不可见的冰冷核心。
空气(或者说,绝对的真空)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到极致的苍老和绝望感。这绝非那种自然星球荒芜的空旷死寂,而是一种高度发达的文明、某种智能生命在迎来其终极死亡后,所留下的巨大空洞和无声回响。仿佛整个世界的每一个原子,都彻底浸透了某种终极的悲哀和永恒的终结。
就在这时,杜恒固定在手臂上的高灵敏度多波段扫描仪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环境噪音完全掩盖的嘀嗒提示音。一个异常的能量尖峰读数,微弱到近乎只是背景辐射海洋里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从他们正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最深处传来,一闪即逝,快到让人怀疑是否是仪器故障或幻觉。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林可无名指上那枚材质特殊的指环,以及她手臂皮肤下那个细微的针孔状古老印记,同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感知的…短暂刺痛和一丝转瞬即逝的温热感。
那不是“收割者号”那粗暴扫描的电磁噪音,也完全不符合已知的任何能量信号特征。
那感觉,更像是一颗早已停止跳动亿万年的冰冷心脏,在这深不见底的巨大坟墓最深处,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