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阁内，气氛凝滞如冰。院外侍卫的脚步声与低语声如同围猎的狼群，随时可能破门而入。江疏影肩头的血已浸透临时包扎的布条，疼痛与失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全凭意志支撑。
高丽贡女朴小姐——她自称名为朴智秀——眼神决绝，低声道：“他们暂时不敢强攻，顾忌我的身份和那个晕倒的头目。但拖延不了多久，我们必须立刻从密道走。”
“密道？”江疏影强打精神。
“就在这漱芳阁内。”朴智秀走到房间一角，挪开一个看似固定的花架，手指在墙壁某处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墙板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带着尘土和陈腐气息的冷风从中涌出。
“这是前朝修建的逃生密道，连通宫外，知道的人极少。我也是偶然发现。”朴智秀解释道，率先钻了进去，“快！”
江疏影不再犹豫，紧随其后。在她进入后，朴智秀在里面触动了机关，墙板无声地合拢，恢复了原状。
密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污浊。两人只能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江疏影伤势沉重，走得踉踉跄跄，朴智秀不时回头搀扶她一把。
黑暗中，只听得见彼此压抑的喘息和脚步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出口到了。密道尽头被乱石和枯藤遮掩，拨开障碍，外面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已然位于皇城之外。天色微明，雪不知何时停了，但寒意更甚。
两人钻出密道，俱是狼狈不堪。江疏影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朴智秀的情况稍好，但华丽的襦裙也被刮破了几处，发髻散乱。
“你伤势太重，需要立刻医治。”朴智秀蹙眉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暂避。”
她扶着江疏影，在小巷中穿行，专挑最僻静的路径。此刻的大都城刚刚苏醒，街上行人稀疏，倒也未被注意。
最终，她们在一处挂着异域风格招牌、名为“波斯胡姬”的香料铺子后门停了下来。朴智秀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片刻，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深邃碧眼的胡女探出头来，看到朴智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看到她扶着的江疏影，更是疑惑。
“萨拉，帮我。”朴智秀用简单的波斯语夹杂着汉语急促说道。
被称为萨拉的胡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身子，让她们进去，随即迅速关上门。
铺子后面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院，弥漫着各种香料混合的浓郁气味。萨拉引着她们进入一间内室，这才取下部分面纱，露出一张轮廓分明、颇具风情的面容，用生硬的汉语问道：“朴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我的朋友，受了重伤，需要你的帮助。”朴智秀恳切道，“萨拉，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我别无他法。”
萨拉看了看气息微弱的江疏影，又看了看朴智秀，叹了口气：“好吧，谁让你救过我的命呢。把她扶到榻上，我这里有伤药。”
她取来清水、干净布条和一种气味奇特的黑色药膏，熟练地帮江疏影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那药膏敷上后，一阵清凉感传来，竟暂时压制住了火辣辣的疼痛。
“这是我们家传的伤药，效果很好，但你需要静养。”萨拉对江疏影说道，眼神中带着探究。
江疏影虚弱地点了点头：“多谢。”
朴智秀这才松了口气，对萨拉道：“萨拉，我们还需要一个更安全的身份离开大都。你的商队……最近有南下的计划吗？”
萨拉是往来于大都与西域的波斯商队首领之女，负责打理大都的这处香料铺子，其商队规模不小，与各方都有交道。
萨拉沉吟片刻，碧眼中光芒闪烁：“商队三日后出发，前往江南采购丝绸和瓷器。但是……”她看向江疏影，“她的样子，太显眼了，而且伤势这么重，很难瞒过沿途关卡。”
江疏影强撑着坐起身，从怀中取出那份染血的边防草图，小心地贴身藏好，然后看向萨拉和朴智秀，声音虽弱却清晰：“我的伤……可以忍耐。至于身份……”她的目光落在朴智秀身上，“或许，我们可以扮作……被商队雇佣的、前往江南探亲的高丽医女与她的侍女？”
高丽医女这个身份，既能解释朴智秀的气质和可能懂得的医术（她随身携带伤药和利刃，或许懂些岐黄），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江疏影的异常。侍女的身份则便于她低调隐藏。
朴智秀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我确实跟宫里的嬷嬷学过一些粗浅的医术和草药知识。只是……”她看向萨拉，“要委屈萨拉你的商队承担风险了。”
萨拉看着眼前这两个浑身透着秘密与危险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与江湖的义气：“风险与机遇并存。我父亲常说，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这笔投资，我做了！不过，你们需要彻底改变装扮，并且……要学会我们波斯商队的一些基本规矩和简单用语，以免露出破绽。”
接下来的三天，是紧张的准备期。江疏影在萨拉的精心照料和那种特效伤药的作用下，伤势稳定下来，虽然远未痊愈，但至少恢复了行动能力。她换上了朴智秀找来的、符合侍女身份的粗布衣衫，将面容涂得暗黄，刻意收敛了眼神中的锐利。
朴智秀则换上了一身素雅但质地尚可的高丽医女服饰，发髻也挽成了未婚女子的样式，显得清丽而沉稳。她跟着萨拉紧急学习了一些波斯商队的日常用语和规矩。
萨拉则忙着打点商队出发的事宜，准备关防文书，打点沿途关卡。她将江疏影和朴智秀的身份巧妙地编入了商队雇佣人员的名单中。
第三天清晨，庞大的波斯商队在驼铃声中，缓缓驶出了大都城。数十匹骆驼满载着香料、皮毛和玻璃器皿，穿着各色服饰的商队成员熙熙攘攘。江疏影和朴智秀混在队伍中后段，穿着厚厚的斗篷，低着头，毫不起眼。
城门口的盘查果然严格了许多，兵士仔细核对着文书和人员。当查到她们时，萨拉上前，用流利的蒙古语和汉语与军官交涉，递上准备好的文书和一小袋银钱，笑着解释道这是她聘请的高丽医女，准备去江南寻找几种特殊的草药。
军官看了看文书，又打量了一下低着头、显得十分温顺的朴智秀和其身后“侍女”打扮、面色蜡黄的江疏影，并未发现太多异常，挥挥手放行了。
驼铃声再次响起，商队缓缓驶出了高大的城门。江疏影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庞大、压抑、吞噬了太多秘密与鲜血的蒙古都城，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离开了这里，怀揣着来之不易的边防草图，踏上了南归之路。
然而，她深知，贺平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前路漫漫，驼铃遥迢，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
朴智秀在一旁轻轻碰了碰她，低声道：“别回头，向前看。”
江疏影收回目光，望向南方朦胧的天际线，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是的，向前看。江南，还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