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现实后的林杰,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再坐在省城的办公室里发号施令,也不再频繁召开全省性的大会。
他将办公地点搬到了路上,搬到了基层医院的门诊室、县卫生局的简陋会议室、甚至是偏远乡镇卫生院的院长办公室。
他的座驾,那辆尾号003的黑色奥迪,里程数开始飞速增长。
王鑫的背包里,除了笔记本和文件,还多了一本地图册和一大摞各个县区的医疗卫生基础数据。
第一站,他回到了问题最突出的清源县。
这次,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带着王鑫和从省人民医院信息科临时抽调的一名骨干,直接扎进了县人民医院的机房。
“打通信息壁垒,就从你们这里开始试点。”林杰对着一脸愁容的县医院信息科科长和闻讯赶来的院长说道,“省里来的专家会驻点一周,帮你们梳理流程,解决技术难题。省卫健委信息处会协调hIS系统厂商给你们提供最高权限的技术支持。我只有一个要求,一个月内,必须实现与试点区域内所有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以及市里两家协作三甲医院的检查检验结果、出院小结等关键信息的双向互通!”
县长和卫生局长也被惊动了,匆匆赶来。
林杰没跟他们多寒暄,直接摆出了问题:“人才流失、设备老旧、患者不信任,这些都是客观困难。但信息化的钱,省里可以协调一部分,县里配套一部分,必须保障!这是提升效率、留住人才的基础。如果连数据都跑不起来,分级诊疗就是一句空话。”
在林杰的亲自督战和协调下,清源县的信息化改造以惊人的速度推进。
省、市、县三级技术力量被整合起来,长期扯皮的数据接口问题被强力打通。
紧接着,林杰又跑到了另一个试点县——安水县。这里的问题在于基层医生能力薄弱。
省里专家下沉坐诊时门庭若市,专家一走,卫生院的诊室立刻冷清下来。
林杰没有批评卫生院的院长,而是把刚从省医心内科结束进修回来的、安水县医院的一名年轻主治医师叫到面前。
“你跟着张浩主任学了三个月,感觉怎么样?”林杰问。
年轻医生有些紧张,但眼神里闪着光:“收获太大了,林主任!很多以前不敢处理的病人,现在心里有底了。”
“光有底不行,要能独立处理。”林杰看着他,“从下周开始,你每周抽两天,到下面中心卫生院去带教坐诊。不是让你去代替他们看病,是教他们怎么看!把你学到的东西,手把手地教给卫生院的医生。省医的专家定期下来考核你带教的效果,也考核卫生院医生的进步情况。你做得好,以后县医院心内科副主任的职位,我优先考虑你。”
年轻医生激动的用力点头:“保证完成任务,林主任!”
林杰又对卫生院的院长说:“给你们配了老师,也要自己争气。建立学习制度,每周组织病例讨论,把遇到的问题记录下来,等带教老师或者省里专家来了集中解决。考核不合格的医生,绩效要受影响。学得好、进步快的,省里、县里都会有专项奖励。”
这种“导师带徒”、“精准滴灌”的人才培养模式,开始在几个试点县区铺开。
林杰深知,比起简单粗暴的行政命令,建立一套能够激发内生动力、将上级优质资源真正沉淀到基层的机制,更为重要。
他还走访了许多对分级诊疗持怀疑态度的老病号。
在一位患有多年高血压、冠心病,却坚持每月往返省城大医院开药的退休老教师家里,林杰没有讲大道理,而是耐心听老人抱怨了半个多小时基层医院的各种“不靠谱”。
听完后,林杰对随行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说:“听见了吗?老百姓不信任,是因为我们确实没做到位。从明天开始,你亲自带队,给咱们辖区里所有像王老师这样的慢性病患者建立详细的健康档案,定期上门随访,监测血压血糖,调整用药。不是做样子,是真心实意地把他们的健康管起来!什么时候王老师觉得在你们这儿看病,比跑去省城还方便、还放心了,你们的工作才算及格。”
几个月下来,林杰晒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圈。
他不再追求立竿见影的“政绩”,而是像一个老农,耐心地在一片曾经贫瘠的土地上耕耘,施肥,除草,期待着幼苗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充满了各种琐碎的问题和意想不到的阻力。
有时,刚刚打通的信息系统会因为一个软件升级再次瘫痪;
有时,精心培养的基层医生会被私立医院高薪挖走;
有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医患纠纷就可能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荡然无存。
王鑫看着林杰日渐消瘦的身影,忍不住劝道:“林哥,有些事急不来,您别太拼了。”
林杰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轻声说:“我知道急不来。但总要有人来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功成不必在我,但功力必不唐捐。”
他相信,只要方向是对的,只要持续不断地投入和努力,哪怕每次只能前进一寸,积累起来,也是了不起的变化。
他沉下心,准备用更长的时间,去啃下这些改革中最难啃的硬骨头。
他并不知道曙光何时会来,但他愿意成为那个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执着前行的点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