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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嗡鸣,以及耳后针尾微不可察的震颤,像是一盆冰水混合着铁针,从我的头顶猛地浇下,寒意直透骨髓。

师父脸上的惊惶之色虽然一闪即逝,迅速被更深的凝重所覆盖,但我捕捉到了。那是连面对铜铃尸变、血炬妖缠身时都未曾出现过的神色。这“锁龙井”……远比我想象的更要恐怖。

“师……师父?”我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他闭目凝神,枯瘦的手指急速掐算着,嘴唇无声翕动,额角的汗珠汇聚成滴,顺着脸颊滑落。净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芒不安地跳跃,将我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几个呼吸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弥漫,一把将我从石床上拽起:“来不及了!走!立刻去后山!”

他的力量大得惊人,几乎是将我拖行。我浑身虚脱,脑仁还残留着髓针穿刺后的剧痛和空洞感,脚步踉跄,几乎是被他半架着冲出净室。

“师父!川师兄!”守在门外的道童惊慌失措。

“守住观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不准任何人出来!启动所有防护符阵!”师父的吼声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若天亮我们未回……封死通往禁地的路!永远!”

道童们吓得面无人色,呆立当场。

师父不再多言,拖着我穿过熟悉的前院、经堂、后院菜地,一路向着道观最深处、也是最为荒僻的后门疾行。夜风呜咽,吹得道观屋檐下的铃铛叮当作响,那正常的铃声此刻听来却格外刺耳,总让我恍惚觉得夹杂着那枯树上青铜铃的邪异回音。

脖颈上的伤口在奔跑中再次被撕裂,火辣辣地疼,敷着的糯米艾草糊混合着血水渗出,散发出腥臭。而耳后那枚封灵髓针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它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异物嵌入颅骨的酸胀感,时刻提醒着我,有一个邪物正被强行封锁在我的身体里。

更让我心悸的是,随着我们越靠近后山,那针尖的冰冷似乎正在缓慢地、坚定地向着我的脑髓深处渗透。地底那诡异的嗡鸣声消失了,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寂静笼罩下来。山林间的风声、虫鸣,甚至我们自己的脚步声,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了,变得模糊而遥远。

“师父……针……”我艰难地开口,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些麻木。

“忍住!”师父头也不回,声音紧绷如弓弦,“它在抵抗!锁龙井的气息刺激到它了!必须在髓针失效前赶到!”

后门早已荒废,被厚厚的藤蔓和荆棘缠绕。师父抽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剑,剑身之上淡金色的流光一闪,几下劈砍,硬生生破开一个缺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铁锈腥气的风,瞬间从缺口外灌了进来,吹得我几乎窒息。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采药小径。那是一条几乎被荒草完全淹没的狭窄石阶,扭曲着通向更加深邃的黑暗。石阶两旁,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无名坟冢,有的立着残破的石碑,有的只剩下一个小土包,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

这里……是观里的历代先人坟场?可我从未听说坟场后面还有路!

师父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石阶。石阶湿滑无比,布满苔藓,踩上去软腻而冰冷。两旁的坟冢静悄悄的,但我总感觉那黑暗的泥土之下,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我们这条不速之客。

死寂。令人发疯的死寂。

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和脚踩在湿滑石阶上的细微摩擦声。

不,还有……

我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怎么了?”师父立刻警觉,桃木剑横在身前。

“好像……好像有声音……”我不确定地说,那声音太轻微了,像是错觉,“像是……很多人在很低很低地说话……又像是……指甲在刮什么东西……”

师父脸色一变,他仔细听了片刻,脸色更加难看:“是坟冢里的‘眠尸’!我们的活气惊扰到它们了!快走!不要回头!无论听到什么!”

他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们几乎是在石阶上连滚带爬。而就在我们加速之后,那低沉模糊的声音似乎真的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幻觉,它确确实实存在着,从两旁的每一座坟冢深处传来!

嗡嗡……嗡嗡……

像是无数亡魂在枕边窃窃私语,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怨恨和秘密。又夹杂着一种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僵硬的手指,缓慢地刮搔着棺材板的内壁。

沙沙……沙沙……

我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我不敢看向两旁,只能死死盯着前方师父晃动的背影,拼命迈动如同灌了铅的双腿。

那声音如影随形,紧紧包裹着我们。它并不尖锐,却无孔不入,带着一种冰冷的恶意,挑动着人最深的神经。更可怕的是,我耳后那枚封灵髓针,开始持续不断地传来轻微的、高频的震颤!针尖的冰冷加速向内渗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疯狂地冲撞着封印!

“呃……”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脑袋像是要裂开。

“快到了!就在前面!”师父低吼着,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石阶的尽头,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这里的树木更加高大怪异,枝桠扭曲缠绕,仿佛一只只鬼爪伸向天空。平地的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洞窟!

洞窟的边缘并非是天然岩石,而是用巨大的、刻满了无数繁复扭曲符文的黑色条石垒砌而成!那些符文古老而怪异,我一个字都不认识,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心神仿佛都要被吸进去。条石历经无数岁月,大部分已经风化严重,布满了裂纹和苔藓,但却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如山的压抑气息。

而在洞窟的正上方,悬浮着八条粗大无比、锈迹斑斑的黑色铁链!每一条铁链都堪比成年人的大腿粗细,从周围八个方向延伸而来,另一端深深嵌入洞窟边缘的黑色条石中,共同锁定了洞窟的中心。铁链绷得笔直,仿佛正死死地拉扯着洞窟深处的某个庞然大物,不让其挣脱。

这里没有任何声音。连坟冢那边的窃语和刮擦声,在靠近这里后都彻底消失了。只有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就是……锁龙井?

我站在井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灵魂都在战栗。那漆黑的井口,仿佛一张巨兽的嘴,等待着吞噬一切光明和生命。

师父在距离井口三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他死死盯着那八条巨大的锁链,尤其是其中一条看起来锈蚀得格外严重、甚至出现了细微裂痕的锁链,嘴唇哆嗦着:“果然……封印松动了……难怪……难怪它会提前异动……”

“它?”我茫然地问。

师父没有回答,他猛地将桃木剑插在地上,快速从怀里掏出几张颜色深紫、灵气逼人的符箓,口中念念有词,手掐法诀,猛地将符箓打向那八条锁链!

符箓化作数道紫光,分别没入锁链之中。那八条巨大的锁链猛地亮起一瞬黯淡的乌光,上面斑驳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般蠕动,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不堪重负的呻吟。井口那股恐怖的吸力似乎减弱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但师父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难看。他喘着气,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阿川,没时间了。‘耳中人’乃极阴秽之邪,与这井下的……东西……气息相引。封印松动,它的力量也在增强,封灵髓针至多再支撑一炷香!”

他指着那口恐怖的黑井:“唯一能彻底灭杀‘耳中人’而不伤你神魂的方法,就是借助井口溢出的、至纯至阳的‘龙煞’之气,灼烧涤荡!但过程凶险万分!你需要尽可能靠近井口,引一缕龙煞入耳!记住,只能是一缕!多一分,你立刻魂飞魄散!少一分,则不足以灭杀那邪物!”

引……龙煞入耳?

我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恐怖气息的井口,只觉得双腿发软。那所谓的“龙煞”之气,仅仅是站在这里,我就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冻僵、撕裂了!

“我……我该怎么做?”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凝神!静气!抱元守一!”师父低喝道,“我会用‘引煞符’助你,但主要靠你自己!用你的意念,去感受,去引导!就像平日里引导真气一样!记住,只能是一缕!如同发丝!”

他将一张绘制着扭曲金色纹路的符箓拍在我的后心。一股暖流涌入体内,暂时驱散了一些周围的寒意,但也让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井口那毁灭性的气息。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膝坐在冰冷的、刻满符文的地面上,面对那口吞噬一切的黑井。闭上眼睛,努力排除内心的恐惧,尝试着去感应。

世界再次变得寂静。不,是另一种“喧闹”。我“听”到了井口深处,那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低沉而恐怖的咆哮与拉扯锁链的轰鸣,虽然微弱,却震得我神魂摇曳。我“看”到了井口弥漫着的、如同黑色火焰般跳跃翻滚的恐怖能量——那应该就是“龙煞”!

暴戾!毁灭!灼热又冰冷!充满了无尽的怨愤和疯狂!

这真的是至阳至烈之气?这分明是灭世的魔焰!

我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分出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如同伸出颤抖的手指,想要从那翻滚的黑色火焰中,撷取那么一丝丝……

就在我的精神力即将触碰到那龙煞的瞬间——

“嗬……!!”

一声极其突兀的、僵硬而充满死气的低吼,猛地从我们来的方向响起!

师父脸色剧变,霍然转头!

只见坟场石阶的尽头,一个身影正僵硬地、一步一顿地走来!

道袍破烂,沾满泥污,脸上毫无血色,双眼之中,两簇幽蓝的鬼火,冰冷地燃烧着!

玄明师兄!

不!是铜铃尸!

它竟然追到了这里!怎么可能?!

而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在它的身后,雾气翻滚,一个接一个眼中燃着幽蓝鬼火、步履僵硬的身影,正不断地从石阶上冒出来!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百尸夜行!它们真的来了!是被古庙的铜铃召唤,还是……被我耳朵里的东西吸引?!

那铜铃尸化的玄明师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僵直的手臂猛地抬起,直直地指向我!眼中的鬼火疯狂跳动!

几乎同时!

我耳后那枚封灵髓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咔嚓”声!

针身上那微弱的七彩流光急剧闪烁,仿佛风中残烛!

一直被压制着的“耳中人”,感受到了外界同源尸气的刺激和井口龙煞的威胁,在这一刻,发动了最疯狂的反扑!

一股冰冷、黏腻、充满无尽恶毒和嘲弄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髓针的封锁,狠狠地灌入我的脑髓深处!

“嘻……找到了……终于……等到了……”

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清晰无比!就像是有人贴在我的耳膜上,用冰冷的舌尖舔舐着说话!

“多谢……你们……带路……封印……该破了……”

“都……成为……一部分吧……”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彻底粉碎!

前有铜铃尸群逼近,后有锁龙井散发着毁灭气息,而我的脑子里,一个恐怖的邪物正在疯狂尖笑!

师父目眦欲裂,猛地拔起桃木剑,挡在我身前,面对汹涌而来的尸群,发出一声绝望又决绝的怒吼:“孽畜!!!”

而那一刻,我眼睁睁看着,那冲在最前面的、尸变的玄明师兄,它那燃烧着鬼火的冰冷眼睛,似乎极其诡异地……转动了一下。

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隐晦的、计谋得逞的……

嘲弄?

师父那声绝望的怒吼如同炸雷,却瞬间被蜂拥而至的尸潮那“嗬嗬”的怪响和僵硬脚步淹没!

冰冷的死气如同实质的潮水,扑面而来!冲在最前面的,正是眼中幽蓝鬼火疯狂跳跃、直直扑向我的玄明师兄——不,是那铜铃尸!

师父须发皆张,手中桃木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芒,他不再试图护住全身,而是如同磐石般死死钉在我与尸群之间,剑光舞成一团金色的旋风,最前面的两三具枯朽的尸体瞬间被凌厉的剑芒绞碎,污黑的碎骨和腐肉四溅!

但太多了!后面的尸体毫无恐惧,前仆后继地涌上,僵硬的手臂如同密集的枯林,抓向金光!桃木剑上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师父的脚步被逼得一步步后退,每一次格挡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阿川!!”师父的吼声在尸群的嘶吼中显得微弱而扭曲,“引煞!快!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引煞?在这尸群环伺、脑内邪物疯狂尖笑的时刻?!

我浑身冰冷,几乎要瘫软在地。那恐怖的尸臭几乎让我窒息,师兄那扭曲的、死灰色的面孔就在眼前,它僵直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我的道袍!

而比外界尸群更恐怖的,是在我脑内炸开的、属于“耳中人”的疯狂意念!

“嘻嘻嘻……来了……都来了……多么美妙的死亡……”

“老东西撑不住了……你看他流血了……多甜美的血味……”

“靠近点……再靠近点……让那冰冷的怀抱拥抱你……融为一体……”

“锁龙井……打开它……打开它你就解脱了……我们都解脱了……”

无数混乱的、恶毒的、诱惑的低语如同钢针,疯狂攒刺着我的意识海洋!它不再伪装,彻底撕开了所有的掩饰,将其最本质的、渴望毁灭与疯狂的恶意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它的尖啸,一股冰冷刺骨、完全不属于我的力量,正强行扭曲我的肢体!我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成爪,不是对着井口,而是猛地抓向自己的喉咙!指甲狠狠抠进刚刚被血炬妖咬伤的皮肉中!

“呃啊!”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一瞬!

不能!绝不能让它得逞!

我拼命挣扎,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股操控我的邪力,左手死死抓住右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突!一场无声而惨烈的争夺,在我自己的身体里展开!

脖颈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刻着符文的地面上。

“嗬!”尸变的玄明师兄似乎被这血腥味彻底刺激,发出一声更加狂躁的低吼,猛地撞开师父剑光的一个空隙,枯瘦发黑、指甲尖利的手掌,带着一股恶风,直掏我的心口!

师父目眦欲裂,回剑已然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更加沉闷、仿佛来自洪荒巨兽的咆哮,猛地从锁龙井深处炸响!

整个地面剧烈一颤!那八条粗大的黑色锁链疯狂抖动,绷紧到了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的嘎吱声!井口边缘那些黑色条石上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怨毒、疯狂、以及毁灭性力量的恐怖气息,如同爆炸的冲击波,从井口喷薄而出!

“噗——!”首当其冲的师父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地上,桃木剑脱手飞出,光芒彻底熄灭。

那些汹涌扑来的铜铃尸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最前面的一排瞬间僵住,眼中的幽蓝鬼火明灭不定,动作骤然迟缓,仿佛被某种更高等阶的恐怖存在压制了本能!

而抓向我心口的尸变玄明,它的指尖已经触到了我的道袍,却在这一声井中咆哮传来的瞬间,它整个身体猛地一颤,动作硬生生停滞!它眼中疯狂跳跃的鬼火,第一次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丝极其诡异的……茫然?

就是现在!!!

外界尸群被井中异变震慑的这短暂一瞬,给了我唯一的机会!

我体内那“耳中人”的意念也在这恐怖的龙煞冲击下发出了尖锐痛苦的嘶鸣,对身体的操控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我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时机!

不再去试图“引导”,而是用尽我残存的、所有的意志力、精神力,甚至是求生的本能,向着那喷薄而出的、毁灭性的龙煞气息,发出了最疯狂的——吸引!

不是一丝!不是一缕!我像是快要溺毙的人看到了稻草,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它!哪怕那是燃烧的荆棘!

来吧!要么毁了它!要么毁了我!

“你疯了!!!”脑内,“耳中人”发出了真正惊恐欲绝的尖嚎!

轰!!!

我感觉自己的右耳,不,是整个右半边的脑袋,仿佛被烧红的巨大铁钎狠狠捅穿!然后点燃!

无法形容的剧痛!超越了封灵髓针的穿刺,超越了血炬妖的吸吮,那是直接作用于灵魂之上的灼烧和撕裂!

一股暴戾、疯狂、灼热到极致又冰冷到极致的黑色能量,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流,顺着我那一丝疯狂的牵引,悍然冲入我的耳窍!

“啊——!!!!!!!”

我发出的惨叫已经完全不似人声,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

眼前的一切景象瞬间被扭曲、拉长、涂上混乱的色块和刺目的白光!锁龙井、尸群、师父、夜空……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崩碎!

而在那纯粹的、毁灭性的痛苦巅峰,我清晰地“听”到了,在我耳窍深处,另一个声音发出的、短暂而凄厉到极点的、充满无尽怨毒和不甘的尖叫!

那尖叫声像是被投入烈火的蜡,迅速融化、变形、最终戛然而止!

“耳中人”的气息,消失了。

被那狂暴涌入的龙煞,彻底湮灭、灼烧成了虚无!

但……太晚了……也太多了……

我吸引来的龙煞,远远超过了师父所说的“一丝一缕”!它在我体内疯狂肆虐,焚烧着我的经脉,撕裂着我的魂魄!

我的右耳彻底失去了听觉,只有一片永恒的死寂和灼烧的剧痛。更可怕的是,那龙煞并未停歇,正如同失控的野兽,向着我的大脑、我的五脏六腑蔓延!

我要死了……

意识迅速被黑暗和极致的痛苦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模糊的视野边缘,我看到那具尸变的玄明师兄,它停滞在我心口前的手掌,竟然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它眼中那幽蓝的鬼火,疯狂地闪烁起来,不再是单纯的死寂和疯狂,而是剧烈地波动着,仿佛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其中激烈地争夺!一种冰冷死寂,另一种……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的……挣扎?

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断断续续的、像是破风箱艰难拉扯的声音:

“跑…………阿……川…………”

那声音极其微弱,扭曲,却像一道闪电,劈入我即将彻底黑暗的意识深处!

师兄?!

然后,它的手臂猛地收回,抱住了自己的头颅,发出了无声的、却仿佛能震动灵魂的嘶嚎,眼中的鬼火瞬间被一种更深的、纯粹的幽蓝所覆盖,重新变回了那种空洞的死寂。

它僵硬地转身,不再看我,而是发出低沉的咆哮,扑向了旁边另一具刚刚从龙煞震慑中恢复过来的铜铃尸,疯狂地撕咬起来!

尸群的内乱,开始了。

但这混乱,与我无关了。

我的世界,彻底陷入了无尽的、燃烧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漆黑的深海底部,一点点艰难地上浮。

剧痛。

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灼烧般的剧痛。尤其是头部,右半边脑袋像是被彻底碾碎后又粗糙地缝合起来,一种沉闷的、如同持续凿击般的痛楚牢牢盘踞在那里。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刺入,带来一阵眩晕。

我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粗糙却干净的薄被。熟悉的、带着淡淡檀香和药草味道的空气……是观里?我回来了?

我试图转动脖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右侧传来,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沙哑的痛哼。

“醒了?别乱动。”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师父。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道袍上沾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左臂用木板和布条简陋地固定着,显然是断了。他的气息十分微弱,但看着我的眼神却复杂无比,有关切,有后怕,有难以言喻的疲惫,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沉重的疑虑。

“师……父……”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尸……尸群……师兄……”

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脖颈和头部的剧痛。

师父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痛楚,缓缓摇了摇头:“锁龙井异动,龙煞喷发,大部分秽物都被冲散了……暂时……应该不会再有威胁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干涩:“你玄明师兄他……”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已猜到,但听到师父的亲口确认,巨大的悲伤和恐惧依旧淹没了我。那个总是精力充沛、带着我漫山遍野采药的师兄,真的变成了那种怪物……最后那一刻……

我猛地想起失去意识前,那尸变的玄明师兄古怪的举动和那声模糊扭曲的……

“师兄他……好像……”我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因剧痛和虚弱剧烈地咳嗽起来。

师父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好像什么?”

他的眼神深处,那丝疑虑似乎更重了。

我被他看得心中一寒,那模糊的记忆也变得不确定起来。在那般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下,我真的没有听错看错吗?那会不会是“耳中人”最后制造的幻象?

“……没……没什么……”我虚弱地避开他的目光,胸口闷得发慌。

师父盯着我看了许久,才缓缓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疲惫:“你被龙煞严重侵蚀,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不要多想,好生休养。”

他伸出手,似乎想查看一下我右耳的情况,但手指在即将触碰到我耳廓时,却微微停顿了一下,指尖甚至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

最终,他还是揭开了覆盖在我右耳上的纱布。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肉焦糊和奇异药草的味道散发出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

师父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我的右耳,眼神变幻不定,喃喃道:“龙煞灼蚀……耳窍已毁……那东西……应该是彻底清除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对我说,又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清除?”我忍着剧痛,捕捉到他话里的不确定。

师父沉默了,他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小心地敷上新的药膏,换上干净的纱布。他的动作很轻,但每一次触碰都让我痛得浑身发抖。

包扎完毕,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阿川,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不要再靠近后山禁地。那口井……远比记载的还要危险……这次我们能活下来,纯属侥幸……”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有些东西……一旦惊醒……就再也无法安睡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拖着疲惫不堪、断臂的身影,缓缓走出了房门。

房门轻轻合上。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我昨夜经历的并非噩梦。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浑身冰冷。

师父最后的话语,他眼神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疑虑和恐惧,还有他检查我右耳时那细微的停顿和颤抖……

“耳中人”……真的被彻底清除了吗?

那最后涌入的、远超负荷的龙煞,究竟是因为我的疯狂求生,还是因为……它故意的引导?它真的那么容易被毁灭吗?

如果它还在……如果它只是以另一种更隐蔽的方式……潜伏了下来……

那么,最后时刻,尸变的玄明师兄那异常的举动和那声模糊的“跑”……

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阵极寒,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猛地抬起还能动的左手,颤抖着,一点点地,摸向被厚厚纱布包裹的右耳。

指尖触及纱布,只有粗糙的触感和剧烈的痛楚。

然而,就在那痛楚的深处,在那一片死寂的、被龙煞灼烧毁灭的耳窍废墟最深处……

我似乎……

感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完全不同于剧痛的……

冰冷的……

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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