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的风雪,如同愤怒的白色巨兽,咆哮着,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噬殆尽。
赵宸的意识,如同风雪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孤舟,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沉浮。他不知道自己被人群挤到了哪里,只记得最后是那枚碎裂的玉佩,带着母妃最后的、微弱的守护意念,挡住了赵棠那致命一击。
母妃…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支撑着他残存的意志不至于彻底溃散。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下沉,意识被冰冷的风雪和某种更深邃的、来自赵棠的追踪气息所包裹。
不行…不能被抓住…
这个念头,是他此刻唯一的执念。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落入那个怪物手中。
他残存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催动着体内那股刚刚爆发过的、几乎耗尽的力量。右肩的蛛网血丝,不再是痛苦的象征,而是化作最原始的、趋利避害的本能,疯狂地汲取着他生命本源中最后一丝能量,强行在他周围布下一个极其微弱、却足以干扰追踪的、类似于幻术的屏障。
同时,他将心口那点墨痕,与左眼深处那点净世微光,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连接在一起。灰与白的光芒在他体内交织、碰撞,形成一种奇特的、介于生与死、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混沌气息。这气息并非用于攻击,而是用于…隐匿。
他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信号极其微弱的、濒死的“幽灵”。
赵棠站在峡谷中央,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诡异。他伸出手,指尖的血色雾气微微波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类似“困惑”的神情。
“消失了?”他空洞的右眼“望”向赵宸消失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不对…气息还在…只是被藏起来了。像一只受伤的、狡猾的狐狸…有意思…”
他本可以轻易地撕开这片天地,循着那丝微弱的联系找到赵宸。但他没有。对他而言,猎物主动的躲藏和挣扎,远比束手就擒更有乐趣。这更能激发他品尝胜利果实时,那份无上的愉悦。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身影化作一道血色流光,没有去追赵宸,反而朝着镇北军的方向飘去。他需要看看,这些凡人军队,在失去了他们的“王”之后,会是怎样一副有趣的景象。
*
风雪不知吹了多久。
当赵宸再次恢复意识时,刺骨的寒冷和浓重的血腥味告诉他,他还活着。但他发现自己不在峡谷,也不在任何道路上,而是身处一个狭窄、阴暗的山洞里。洞口被一些藤蔓和积雪半掩着,勉强能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是谁救了他?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无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剧痛。体内那股刚刚平衡的力量,此刻再度失衡,修罗煞气和幽冥死气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而心口那点墨痕,则像一个濒临破碎的容器,苦苦支撑着不让它们彻底爆发。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
“…高姑娘,你快歇歇吧,王爷他…他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了…”
“我不累!忽尔卓将军,你让我再试试!王爷他一定还活着!他答应过我要回来的!”
是高阳和忽尔卓的声音!
赵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巨大的虚弱感淹没。他努力地想要回应,却只能发出一丝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呻吟。
洞口的光线被遮挡,高阳和忽尔卓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高阳看到赵宸醒转,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虎目中泪光闪烁,猛地扑到他身边:“王爷!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忽尔卓也快步上前,这位铁血将军,此刻眼眶通红,声音沙哑:“王爷…您感觉怎么样?”
赵宸看着他们,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他能感觉到,高阳的手紧紧握着他,将自己残存不多的体温和一丝纯净的净世之力,缓缓渡入他体内。忽尔卓则迅速检查了他的伤势,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王爷体内…力量反噬得厉害,又被那位…那位太子殿下所伤,加上在黑风峡强行催动力量,已是油尽灯枯。”忽尔卓沉声道,“高姑娘的净世之力,暂时吊住了他的性命,但…最多撑不过三天。”
高阳闻言,眼泪再次决堤而下,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滴在赵宸冰冷的脸上。
“不会的…不会的…王爷不会有事的…”她哽咽着,将自己的脸贴在赵宸的胸口,感受着那微弱却熟悉的心跳,“我们带您回去…回静心苑…药老一定有办法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赵宸再次抬上马车,这一次,是向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向着西山那座早已成为他们最后港湾的废弃庄园驶去。每颠簸一下,赵宸的心脏都如同被针扎般剧痛,但他都咬牙强忍着,不愿在他们面前显露分毫脆弱。
车窗外,风雪依旧。赵宸靠在高阳怀里,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的气息,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母妃,看到了她温柔的笑脸,听到了她轻柔的叮咛。
“宸儿…要好好活着…”
是幻觉,还是母妃最后的守护?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
庄园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赵宸被安置在最温暖的房间里,老药头亲自为他调理,用尽了所有珍贵的药材,才勉强稳住了他崩溃的经脉,让他从濒死状态恢复到重度昏迷。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赵宸的身体,就像一座千疮百孔的堤坝,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而另一边,赵稷的“康复”,则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他体内的帝尸残余意志虽然被驱逐,但那段经历,如同最恶毒的梦魇,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他时常会在噩梦中惊醒,汗流浃背,对着黑暗瑟瑟发抖。他忘不了那种被另一个强大意志完全操控、当做傀儡和工具的感觉,更忘不了自己险些造成的、无可挽回的滔天大祸。
高阳时常守在他床边,为他擦拭汗水,端来汤药。
“殿下,您忘了那些事,好好休息。”高阳轻声说。
赵稷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鄙夷,只有纯粹的关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忘不了…高阳姑娘,我…我是个罪人。我差点毁了一切…毁了王爷的心血,毁了京城百万百姓的安宁…”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高阳柔声道,“重要的是以后。王爷还在等您,我们都需要您。”
“等他…”赵稷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他的自我厌弃,几乎让他陷入了抑郁的境地。与赵宸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在他自我惩罚的过程中,被悄然筑得更高了。
而此刻,远在京城的赵棠,正悠闲地坐在养心殿的龙椅上。他小小的身躯坐在宽大的座椅里,显得有些滑稽,却又透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目光透过殿门,仿佛穿透了重重风雪,看到了西山的方向。
“跑掉了呢…”他轻笑一声,声音空灵,“不过没关系…游戏,才刚刚开始。我很好奇…当那只狐狸被逼入绝境时,会展现出怎样的獠牙和智慧呢?”
他站起身,小小的身影飘向殿外,融入风雪之中。
“去看看吧…看看我的二哥,是如何在生死一线,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的…”
一场围绕着生死、守护与狩猎的序幕,已在风雪中,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