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坐在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杯里的柠檬水折射出细碎的光。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网格状的光斑,像极了小时候大院里那棵老葡萄藤的影子。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天宇,他正低头用树枝在地面画着圈,鞋跟边还沾着刚从后院带过来的泥土。
“其实……”胡一菲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记得小时候,你总爱带着我往老槐树上爬。”
天宇的树枝顿了顿,抬起头时,眼里像是落进了阳光,亮了亮:“你还记得?那次你非要抢我摘的鸟蛋,结果脚一滑,卡在树杈上哭鼻子,还是我把你托下来的。”
“谁哭鼻子了!”胡一菲嗔怪地瞪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扬起,“明明是你说鸟蛋能孵出小鸟,骗我爬那么高。后来被李大爷发现,拿着竹竿追我们,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把我忘在树上!”
天宇低低地笑起来,指尖的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是在勾勒当年逃跑的路线:“那不是怕李大爷的竹竿抽到你嘛,我先跑是为了引开他。再说,最后还不是我把你爱吃的奶糖分给你半块,才哄好的?”
“你还好意思说!”胡一菲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那奶糖都黏在糖纸里,你硬扯下来,一半糖渣子都掉地上了。”
阳光渐渐移到天宇的脚边,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叠在地上的树枝画痕上。他忽然停下笑,低头看着地面,声音轻了些:“其实那天,李大爷的竹竿抽到我后背了,疼了好几天。”
胡一菲愣住了。她只记得自己被李大爷骂了几句,被妈妈带回家罚站,从不知道天宇替她挨了打。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她总以为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却没想过他也会疼,会替人挡麻烦。
“怎么不说?”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说了你也不会信。”天宇用树枝戳着地面的石子,“那时候你总跟在我后面喊‘小宇哥’,可转头就跑去告诉我妈我偷掰了张奶奶家的玉米。”
“那是你活该!”胡一菲哼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发酸,“谁让你把玉米藏在我床底下,害我被妈妈误会。”
天宇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促狭的笑:“那你还记得不?三年级那次,隔壁班的胖虎抢你书包,是谁把他摁在沙坑里的?”
怎么会不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是橙红色的,胖虎抢了她的花书包,把课本倒在地上踩。她急得直哭,是天宇突然从单杠上跳下来,扑过去把胖虎按在沙坑里,两人滚作一团,最后都挂了彩。她的书包带断了,天宇的胳膊被划出长长的血痕,却还是把自己的背带给她换上,说“我是男生,破了也没事”。
“记得。”胡一菲的指尖轻轻点着杯壁,“你胳膊上的疤,现在还有吗?”
天宇撸起袖子,手肘上方果然有一道浅浅的白痕,像条沉睡的小蛇。“你看,还在呢。”他语气轻松,像是在展示一件很普通的东西,“那时候你非要把你的花手绢给我包扎,结果缠得像个粽子,被全班笑了一星期。”
“那总比你用脏抹布擦伤口强!”胡一菲反驳道,心里却浮现出那个画面:夕阳下,她踮着脚给天宇包扎,他龇牙咧嘴地疼,却一动不动。风把她的羊角辫吹到他脸上,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忘了胖虎还在一旁哭。
话题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回更远的时光。天宇说起他偷偷在她家窗台放野草莓,因为知道她妈妈不让她吃“不干净的野果子”;胡一菲想起他把唯一的鸡腿分给她,说自己不爱吃,却偷偷舔手指。那些细碎的片段,像散落在记忆里的珍珠,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捡起来,渐渐串成模糊的项链。
“还有一次……”胡一菲刚开口,天宇却忽然沉默了。他的树枝停在半空,眼神飘向远处的篱笆,那里爬满了紫色的牵牛花,像极了小时候她家院墙上的模样。
“怎么了?”胡一菲追问。
天宇摇摇头,把树枝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土:“没什么。”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有些事……等以后吧,以后再告诉你。”
胡一菲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肩膀比小时候宽了很多,却还是习惯在紧张时攥紧拳头——就像当年被李大爷抓住时一样。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端起水杯,看着柠檬水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的。她隐隐觉得,天宇藏起来的,或许不只是某一件事,而是一段连阳光都照不透的过往。但没关系,反正日子还长,他们有的是时间,把那些碎片一点点拼起来。
风穿过篱笆,牵牛花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像在为这些失而复得的记忆伴舞。天宇走到篱笆边,摘了一朵紫色的花,回头递给她。
“像不像你小时候戴在辫子上的那朵?”
胡一菲接过花,别在耳边,阳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童年的碎片还在继续飘落,这一次,她想好好接住每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