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的掌心沁出冷汗，攥着门把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门内的沉默像块浸了水的棉花，堵得她胸口发闷。当林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试探的迟疑时，她猛地推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巨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胡老师？”林宇从书桌前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手里还捏着支红笔，笔尖悬在笔记本上空，墨滴在纸页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他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闯入，起身时带倒了脚边的垃圾桶，纸屑散落一地，其中一张飘到胡一菲脚边，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铃铛。
胡一菲的目光像淬了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书桌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星星纸，和当年天宇送她的那个如出一辙；墙上贴着张泛黄的奖状，是小学奥数竞赛的二等奖，照片里的男孩穿着蓝校服，站在领奖台最左侧，耳后的痣在闪光灯下亮得刺眼；甚至连窗帘的花纹，都是她记忆里那户铃铛铺常用的蓝白格子——这些细节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紧绷的神经。
“别叫我老师。”她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秋雨，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我问你，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林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红笔，指腹蹭过笔杆上的防滑纹，留下几道白痕。“胡老师，您……您听我解释……”
“解释？”胡一菲突然提高音量，几步冲到书桌前，将怀里揣着的旧照片“啪”地拍在桌面上。照片边缘的折痕被拍得发白，那个偷塞糖的男孩正对着林宇笑，阳光在照片上投下的光斑，恰好落在他笔记本上未干的墨滴旁，像个无声的嘲讽。
桌子被拍得剧烈震动，玻璃罐里的星星纸哗啦作响，林宇刚泡的菊花茶从杯口溅出来，在照片边缘洇出片浅黄的水渍。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连窗外的雨声都变得遥远，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在狭小的房间里碰撞，带着火星子。
“这张照片，你认识吧？”胡一菲的指尖重重戳在照片上天宇的脸上，指甲几乎要划破过塑的表层，“这个偷塞糖的男孩，这个左耳后有痣的男孩，这个总爱穿蓝校服的男孩——是不是你？”
林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里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童年的自己，一个是眼前怒目圆睁的胡一菲，像幅被揉皱又强行展平的画。
“你说话啊！”胡一菲又拍了下桌子，这次力道更重，桌上的台灯晃了晃，灯罩撞在灯杆上，发出“哐当”的脆响。她看见林宇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突然击中了她——当年在办公室，他也是这样低着头，肩膀轻轻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兽。
“你不敢认了？”胡一菲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当年你冤枉我偷试卷答案的时候，不是挺有勇气的吗？现在怎么不敢说话了？”
书桌上的日历被震得翻了页，露出明天的日期——是当年期中考试的日子。这个巧合像根针，猛地刺破了林宇紧绷的神经。他突然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眼眶红得像兔子，声音带着压抑了十几年的颤抖：“我没有冤枉你！我当时只是……”
“只是什么？”胡一菲打断他，指尖几乎要戳到他脸上，“只是看错了？只是随口一说？你知不知道那句话让我在全班面前抬不起头？你知不知道我因为这个，躲在被子里哭了多少个晚上？”
她抓起桌上的玻璃罐，狠狠晃了晃，星星纸撞在罐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弄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想赎罪？想用这些破星星、破奖状来抵消当年的伤害？告诉你，晚了！”
林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摩挲着她腕上那道被玻璃碎片划伤的血痕。“我不是想抵消，”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从来没忘记过……从来没。”
胡一菲猛地甩开他的手，玻璃罐从桌上滑下来，摔在地上裂成两半，星星纸散落一地，像撒了把破碎的光。她盯着林宇，看着他耳后那颗痣在灯光下泛着红，看着他嘴角那抹熟悉的梨涡此刻却抿成了直线，看着他眼里翻涌的愧疚与慌乱——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撕碎了，露出底下那个藏了十几年的、胆怯的小男孩。
“林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却还是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不是当年偷我作业的天宇？”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窗外的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在为这个迟来了十几年的质问，打着沉重的节拍。林宇站在散落的星星纸中，眼镜后的目光与她对视着，里面清晰地映出她通红的眼眶，和他自己同样泛红的眼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过去与现在的影子重叠在满地碎片上，等着一个无法回避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