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贝利撒留·考尔秘密实验室的廊道,与其说是通道,不如说是一座炫耀的博物馆。这位大贤者庞大的身躯在前方移动着,他那数不清的机械附肢有一半都在忙着指向周围的展品,用一种混合着金属摩擦声和咏叹调的嗓音进行着讲解。
“您看,莱恩大人,这是我最新的『突触焦熔』阵列,能将一个欧格林的脑子在零点零三个标准秒内液化,同时保留其脊髓的完整性,对于研究原始战斗本能的神经通路,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考尔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得。
莱恩·艾尔庄森没有侧目,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考尔那庞大的背影上,仿佛要用视线将其洞穿。他的脚步声在金属地面上回响,稳定而沉重,每一个节拍都像是在拷问。
“实验室在哪,考尔?”莱恩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考尔的讲解戛然而止。
“啊,当然,当然。就在前面,我们很快就到了。”考尔的语调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轻快,他加快了脚步,“只是想让您了解一下火星最新的技术进展,这些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帝国,服务于您和摄政王的远征。”
“我的远征,不需要一个话太多的向导。”莱恩说。
考尔沉默了。他那巨大的机械头颅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回头观察莱恩的表情,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接下来的路程,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和远处机械运作的低鸣。
终于,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圆形闸门前。闸门上镌刻着复杂的机械教符文,数道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能量场如洋葱般层层包裹着它。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高能粒子碰撞的特殊气味。
“就是这里了。”考尔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莱恩,他的体型几乎将整个通道堵死,“我必须再次提醒您,莱恩大人。里面的东西……脾气不太好。一个古老的,充满恶意的AI,我们暂时称之为『防御矩阵』。它是我在一万年的考古发掘中,从一个被遗忘的数据库深处唤醒的。”
莱恩的目光越过考尔,审视着那座被重重封锁的闸门。他能感受到门后那股奇特的存在感,既非生命,也非纯粹的机械,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冰冷的、沉睡的意志。
“它很危险。”考尔继续说道,试图增加自己说辞的可信度,“它的逻辑病毒能瞬间感染一套最先进的百夫长动力甲的系统,甚至……能通过生物电信号影响驾驶者的心智。我们已经损失了三位技术神甫和十二台战斗伺服机器人。”
“听起来,你对它的研究卓有成效。”莱恩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我们只是在尝试理解并控制它,为了帝国的安全。”考尔辩解道。
“很好。”莱恩向前一步,与考尔几乎贴面而立,“为了帝国的安全,解除外部三道力场。我要近距离评估这个『矩阵』的威胁等级。”
考尔的电子眼闪烁了一下。
“恕我直言,大人,这太危险了。任何对 containment field 的扰动都可能激怒它。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它的行为模式。”
“我不是在请求你的许可,大贤者。”莱恩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是来执行摄政王基里曼的命令。评估火星的一切潜在威胁。你是在告诉我,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实验室吗?还是说,你认为我的判断力,不如你的伺服机器人?”
“我绝无此意!”考尔立刻否认。
“那么,就打开它。”莱恩的命令简洁明了。
两人陷入了对峙。考尔庞大的身躯纹丝不动,莱恩则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空气中的能量嗡鸣声,似乎也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地底深处的宁静。整个廊道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红色,墙壁上的符文灯疯狂闪烁。
一个悬浮在考尔身边的伺服颅骨,其扬声器里发出了刺耳的、经过合成的尖叫:“外部网络入侵!侦测到『破译者』级数的攻击!防火墙第一、第三、第七扇区已被渗透!目标……目标是奥林匹斯山主数据库!”
考尔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那一直维持着镇定的姿态终于被打破了。他转身冲向旁边墙壁上弹出的一个控制台,数条机械臂从他背后伸出,如同狂舞的金属章鱼,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光幕上操作着。
“不可能!火星的防火墙是神圣的!是谁?谁有这种能力?”考尔的咏叹调变成了咆哮。
莱恩没有理会考尔的失态。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在红色警报灯的掩护下,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那座巨大的圆形闸门前。他伸出戴着动力手套的右手,轻轻地放在了闸门旁边的一个认证面板上。
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检查闸门的材质,但就在他的指关节触碰到面板的瞬间,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几乎与手套融为一体的黑色装置,从他的指节处无声地探出,精准地接入了面板下方一个隐蔽的维护端口。
这是审判庭的密宝,一个万用接口,能够绕过大多数帝国的制式系统。基里曼在出发前,亲手交给了他。
“家里可能进了一只非常古老,也非常狡猾的老鼠。”基里曼当时这样说,“而我需要你,兄弟,去看看那个粮仓到底有多结实。”
莱恩的眼前,动力甲的战术显示界面上,一排排飞速滚动的代码取代了原本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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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拉,黄金王座。
许欣的意识在永恒的灵能风暴中,清晰地捕捉到了火星上那场突如其来的骚动。
“佩图拉博动手了。”他的意念在马格努斯的脑海中响起,“比我预想的要快。他还是那么没有耐心。”
红巨人的灵体在王座之侧显现,他的独眼中充满了思索。
“他总是这么心急,尤其是在有机会证明自己比别人聪明的时候。他想在莱恩之前拿到答案。他嗅到了秘密的味道,就像饿狼嗅到血腥。”
“他不会得逞的。”许欣的意识平静无波,“那个核心,不是靠蛮力就能打开的。它被设计成只能被特定的『钥匙』开启。或者说,回答一个特定的问题。”
马格努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您是说……阿尔法瑞斯?父亲,您真的认为,他和欧米伽,只是一个计划的产物?一个……被后天制造出来的双生子?”
“我不知道。”许欣的回答充满了坦诚,“那个旧日的我,留下了太多的谜题,有些甚至是他自己都忘了答案的。但『奇美拉』这个词,在我的记忆深处不断回响。它代表着拼接,混合,创造出本不存在的东西。一个原体,两个灵魂。或者,两个原体,一个起源。这听起来很疯狂,不是吗?”
“这超越了疯狂。”马格努斯回应道,“这是对基因原体计划最底层的亵渎。如果莱恩发现了这个真相……他会怎么做?他的一生都在追猎谎言和背叛。”
“这正是对他的考验。也是对基里曼的。”许欣的意念中带着一丝期许,“我给了他们线索,但路要他们自己走。帝国需要的不是一个永远正确的父亲,而是一个能自己找到答案,并承担其后果的儿子。看着吧,马格努斯,看看当狮子和九头蛇的秘密在火星上碰撞时,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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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林匹亚,钢铁之王的移动要塞。
佩图拉博正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冷漠地注视着代表火星的那个红色球体上,正爆发出无数代表着网络冲突的红色光点。
“我主,我们已经突破了考尔的第一层防御。”一名钢铁勇士的智库汇报道,他的声音通过头盔的扬声器传出,冰冷而机械,“他的加密方式……很古老,但结构异常坚固。”
“古老,意味着他想隐藏的东西也很古老。”佩图拉博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继续。加大压力。我不在乎你们烧掉多少『破译者』集群。我要在莱恩那个只相信蛮力的蠢货搞清楚状况之前,把那个记忆核心里的东西,像挖牡蛎一样给我挖出来。”
另一名军官走上前来。
“我们在泰拉的‘朋友’也已经行动了。他们正在以帝国安全为由,向机械教驻泰拉的代表团施压,公开质询火星正在进行的,可能威胁到黄金王座安全的『异端实验』。”
佩图拉博的金属面甲下,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很好。让基里曼也忙起来。让他看看,他引以为傲的帝国秩序是多么千疮百孔。一个未经证实的指控,就能让他的两大支柱互相猜忌。这,才是战争的艺术。不是用锤子砸碎城墙,而是抽掉它最关键的一块基石。”
他转过身,看向他的战士们。
“记住,我们不是为了混沌,不是为了那些吵闹的神。我们是为了真理。一个被我父亲隐藏了一万年的真理。而我,佩图拉博,将是揭示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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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拉,帝国摄政的办公室。
罗伯特·基里曼猛地从堆积如山的数据板后站了起来。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震动。
一名穿着帝国海军制服的通讯官紧张地重复道:“摄政王大人,刚刚收到的最高加密情报!火星正遭受大规模网络攻击!攻击强度……是灾难级的!”
“来源?”基里曼的声音很沉。
“无法追踪,但攻击模式……与我们数据库中记录的,阿尔法军团的某些渗透战术高度吻合。”
基里曼的拳头在桌面上重重一击。
“佩图拉博……他果然也入局了。这个混蛋!”他立刻下令,“马上联系莱恩!我要知道火星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通讯被严重干扰了,大人!”通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整个火星轨道都被一股强大的电磁风暴笼罩,我们无法穿透它!”
基里曼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遥望着窗外那片深邃的星空。他知道,此刻,他的兄弟正处在风暴的中心。他派出了帝国最锋利的审判之剑,去调查一个由帝国最聪明的工匠守护的秘密,而现在,帝国最顽固的叛逆者,正试图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把这一切都砸个粉碎。
“莱恩……兄弟……”他低声自语,“不要让我失望。也别被父亲那些该死的秘密所吞噬。”
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无力感。他可以调动亿万大军,可以签署决定星系命运的法令,但在此刻,他只是一个无法联系上自己兄弟的兄长,一个对父亲的遗产充满疑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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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地底实验室。
莱恩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坠入一个由纯粹逻辑和符号构成的空间。
他不再身处那个被红色警报灯照亮的廊道。他漂浮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周围是无数发光的几何图形和川流不息的符号,它们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组合、分解、再重组。
他看到了许多一闪而过的画面。
一段扭曲的基因螺旋,它的双链结构最终没有闭合,而是分化成了两条,如同蛇的舌头,又像是一头双头怪兽。
一张他不认识的星图,在银河系的边缘之外,一个孤独的星系被一个红圈标记着,旁边只有一个由古泰拉语写成的词——『起源』。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英俊,坚毅,如同神话中的孪生英雄。一张脸沐浴在光明中,另一张脸则隐藏在阴影里,但他们的眼神,却透露出同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
他试图伸出手,去抓住那张标记着『起源』的星图。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东西至关重要。
就在他的意识触碰到那片星图的瞬间,整个逻辑空间猛地一震。
所有的符号和图形都在一瞬间静止了。流动的光芒凝固成冰冷的晶体。那片无尽的黑暗,仿佛变成了一块坚实的黑曜石。
一个声音,在他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个体,它是由亿万个不同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童的,机械的,合成的——共同组合而成,却又诡异地协调一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你是谁?”
那个声音问道。
“阿尔法,还是欧米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