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修书两封。一封给北境的安若欢,将宫中见闻与分析细细道来,却不给任何建议,只让兄长自行斟酌。另一封,则是给陆其琛,信中只寥寥数语:“都中或有意请兄长出山,为皇子傅。恐非静养之福,王爷可知?”
陆其琛的回信更快,依旧是他那霸道直接的风格:“不想教,就拒。李余然还能绑人去不成?告诉他,北境需要安若欢安静活着,这就是理由。”
安湄看着回信,哭笑不得,心下却稍安。有陆其琛这话,至少能保兄长不被强行征召。但如何得体地回绝,又不伤及各方颜面,仍需费一番思量。
几乎是同时,渊国宫廷的萧景宏,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晟国这边的风声。他坐在御案后,面色沉静。安若欢辞官时,他虽准奏,心下并非没有遗憾。如今听闻晟国竟有意聘其为皇子师,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嫉妒晟国能得此大才?还是担忧安若欢的智慧将来为晟国所用,反不利于渊?亦或,还有一丝对自己未能挽留住这般臣子的懊恼?
他提笔,也想给安若欢去一封信。笔锋悬停良久,却不知该如何落墨。是出言挽留,示之以恩?还是故作大度,祝其前程?似乎都不妥当。最终,他放下笔,召来心腹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数日后,一队渊国宫廷侍卫护送着几辆满载书籍、药材、以及一些渊国特产的马车,低调地进入了北境,来到了安若欢隐居的山谷。带队的内侍恭敬地传达皇帝陛下的问候,称陛下感念安相昔日辛劳,特赐下这些物品,供安相怡情养性,并希望安相“善加珍摄,勿过于劳心费力”。言语恳切,只字不提晟国之事,关怀之意却溢于言表。
安若欢看着那些熟悉的渊国物件,尤其是几卷他昔日颇为喜爱却未能细细研读的孤本典籍,心中了然。萧景宏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提醒他勿忘故国,也是在含蓄地表达着某种程度的“不放”。
南北两帝,一明一暗,一拉一挽,将无形的压力递至这北境小院。
安若欢抚摸着那冰凉的孤本函套,沉默良久。白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扰。
最终,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两张信笺。
致李余然的那封,他言辞恭谨,感念陛下垂青,然自陈病体支离,精神短少,实难胜任教导皇子之重任,且山野之人,已习惯闲云野鹤,恐宫中规矩反成负累,恳请陛下另择贤能。理由充分,态度坚决,却又给足了皇帝面子。
致萧景宏的那封,则更为简单,只谢陛下赏赐,言北境山水佳,颇宜静养,陛下所赐典籍,正可慢慢研读,以慰寂寥。同样未提晟国之事,但“静养”二字,已表明心迹。
两封信送出,安若欢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他对着担忧的白芷笑了笑:“这下,两边都可以暂时安心了。” 他选择留在原地,继续保持这微妙的平衡。不投向任何一方,才是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最好的选择。
安湄接到兄长回信的消息,松了口气,立刻巧妙地将安若欢“病体难支,唯愿静养”的意思透给了宫中。李余然听闻,虽有些遗憾,却也未再强求。陆其琛得知后,只哼了一声:“算他识相。”
萧景宏接到安若欢那封不着痕迹的回信,反复看了几遍,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将信纸收起。他知道,那个能为他运筹帷幄、安定北境的丞相,是彻底回不来了。但至少,他也没有去晟国。
安若欢婉拒两国征召的消息,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涟漪过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然而这平静之下,各方心绪却愈发暗涌。
晟国都城,李余然对安若欢的拒召并未显露愠色,反而下旨赏赐了不少珍贵药材至北境小院,言称“赐予安卿静养”。此举看似宽厚,安湄却从中品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皇帝不再将兄长视为可延揽的国士,而是需要“安抚”的前朝能臣,这其中的微妙转变,让她心生警惕。她在与命妇们的交往中,愈发低调谨慎,将王府事务打理得滴水不漏,绝不授人以柄。
渊国,萧景宏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很快将精力重新投入到朝政与“共管区”事务中。他提拔的沈墨等少壮派官员已逐渐站稳脚跟,展现出不错的能力。萧景宏乐于见到这种新局面,这证明即便没有安若欢,他也能掌控大局。只是,偶尔翻阅到与北境相关的奏报时,他仍会下意识地想起那个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清瘦身影,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北境军营,陆其琛对这两边的动静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李余然的赏赐是惺惺作态,萧景宏的“遗忘”是理所应当。他只要确保北境防线固若金汤,确保安若欢在那小院里能得片刻安宁,便足够了。他依旧定期派人送去一些北境特有的野味、皮货,东西不贵重,却带着沙场的粗粝与实在。
安湄的忧思,并非空穴来风。都城中开始流传一些隐晦的言论,提及镇北王陆其琛权势过重,又与渊国前丞相关系匪浅,恐非国家之福。这些流言来源模糊,却像毒蔓般悄然滋生。安湄深知,这背后必有推手,或许是那些一直被陆其琛压制的军中宿将,或许是忌惮陆家势力的文官集团。
她将忧虑写在信中,送往北境,提醒兄长与王爷务必谨慎。给陆其琛的信里,她写得更为直白:“树欲静而风不止,都中流言渐起,恐对王爷不利。望王爷稍敛锋芒,以安圣心。”
陆其琛的回信依旧快得惊人,也依旧霸道:“跳梁小丑,何足挂齿。李余然若信那些废话,这皇帝也不必做了。你安心在都城待着,天塌不下来。” 他甚至觉得安湄有些过于忧虑,女人家就是心思重。
然而,这一次,安湄的预感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