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雄魁酋长暴毙,图腾柱开裂,这足以颠覆烈山部根基的剧变,如同砸入滚油锅的冰水,瞬间引爆了积压的所有混乱。短暂的震惊过后,各种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开来。
“他杀了酋长!为酋长报仇!” “拿下这个邪魔!” 这是忠于旧秩序、或是与雄魁利益捆绑最深的那部分武士和长老的嘶吼,他们惊怒交加,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将“弑酋者”诛杀当场以正视听。
“那剑…那剑说的是真的!酋长他…” “血祭…我的孩子…” “磐石是假的!是骗局!” 这是被真相刺痛、信仰崩塌后陷入巨大悲愤的族人,他们双目赤红,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则用仇恨的目光扫视着那些仍想维护雄魁的武士。
更多的,则是茫然无措、在混乱中瑟瑟发抖的普通族人,不知该相信谁,该跟随谁。
严燕林拄着剑,站在祭坛中央,喘息逐渐平复,却感到一阵更深沉的疲惫席卷而来。杀死雄魁并未带来快意,反而像搬走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露出底下更加盘根错节、污秽不堪的根基。他看着台下分裂、骚动的人群,知道自己绝不能留在这里。留下,要么被“报仇”的乱刀分尸,要么被推上一个他根本无法掌控、也不愿掌控的位置,成为新的焦点和靶子。
必须离开!
这个念头一起,他不再犹豫。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他猛地转身,重剑一摆,朝着营寨外围杀去!
“拦住他!” 残余的酋长死忠声嘶力竭地叫喊,组织起人手试图围堵。
刀剑再次向他袭来。严燕林挥剑格挡,这一次,他刻意收敛了那狂暴交织的力量,更多的是凭借重剑本身的沉重和身体的本能闪避,只想冲出一条路。紫金光芒偶尔闪烁,震飞几个扑得太狠的敌人,但更多的是沉闷的撞击和骨骼碎裂声。
他的目标明确,动作迅捷,如同陷入重围的孤狼,朝着寨门方向猛冲。
就在这混乱的厮杀中,一些身影却在悄然向他靠拢。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陈旧刀疤的老兵,他曾嘲笑过严燕林,此刻却挥舞着捡来的弯刀,替他挡开侧面袭来的一击,低吼道:“小子,往西!寨墙有处旧马道塌了半截,还没修!”
那是一个失去了儿子、双眼哭得红肿的妇人,她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将一袋干粮和一个水囊奋力扔向严燕林,嘶声道:“走!走得越远越好!”
还有几个年轻的猎人,眼神锐利,沉默地张弓搭箭,射倒了几个追得最紧的武士,为他断后。
他们并非全然信服严燕林,或许只是出于对真相的愤怒,对旧秩序的绝望,或是单纯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丝打破死局的、哪怕危险万分的希望。他们用各自的方式,为他打开了一条缝隙。
严燕林来不及道谢,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些模糊的面孔。他咬着牙,撞开最后两个拦路的守卫,冲出了烈山部那已然洞开、无人看守的破烂寨门,一头扎进了外面更加广阔却也更加危险的焦土荒原。
他不敢停歇,沿着那条被指明的、坍塌的旧马道冲下土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芜的土地上奔跑。身后,烈山部营寨的喧嚣和火光渐渐远去,但追兵的呼喊和脚步声依旧隐约可闻。
他成了部落官方意义上的“通缉犯”,弑酋的凶徒。却也成了另一部分人心目中,一个无法宣之于口、却真实存在的“异样希望”。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部如同火烧,双腿沉重如灌铅,身后的追捕声似乎才渐渐消散。他靠在一棵枯死的老树后,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衫。
就在这时,旁边一堆半人高的风化岩后,传来熟悉的、慢悠悠的哼唧声:
“哎哟哟,跑得倒挺快,可惜方向偏了点,再往前三里地,可就是磐石部巡哨的饭点儿喽,赶着去加餐吗?”
莫老仙拿着他那永不离身的破葫芦,从岩石后转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似醉非醒的表情,用葫芦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这边,穿过那片枯骨林,有条地裂窄道,味道冲是冲了点,但保证那些穿着体面盔甲的老爷兵嫌脏,不愿钻。”
严燕林看着他,气息未定,眼神复杂。这个老道,每次都出现得如此蹊跷。
莫老仙也不多话,说完就自顾自地朝着他指的方向晃悠悠走去,嘴里还嘀咕着:“快点儿快点儿,老道我可不想闻着味儿下酒…”
严燕林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咬牙跟了上去。如今的他,四面皆敌,任何一点可能的指引,哪怕是来自一个疯癫的老道,也值得一试。
果然,那片枯骨林阴森恐怖,狭窄的地裂散发着硫磺和腐臭的气息,但确实避开了主要的追捕路线。偶尔遇到小股搜索队,莫老仙总是能提前发现,要么胡乱指个错误方向把对方支开,要么念叨着“这边风水不好,有血光之灾”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拉着严燕林躲进隐蔽的石缝。
就这样,在这位神出鬼没的邋遢老道有一搭没一搭的“指点”下,严燕林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那柄沉默的重剑,一步一步,艰难地远离了烈山部的势力范围,真正开始了他在这个崩坏世界中的流亡之路。
前路茫茫,身后是通缉与追杀,身边只有一个疯癫的引路人。但他握剑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