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年幼时,每当学习写字时,父亲总会静静地站在案几旁边,看着我尽情地挥洒笔墨。然而,有一天,我在运笔时突然感到有些滞涩,墨水在纸上积聚成一团,让我十分懊恼,一气之下,我竟然猛地将笔摔在了地上。
就在那一瞬间,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仿佛是天空被激怒了一般。紧接着,骤雨如战鼓般猛烈地敲打着屋檐,檐溜急泻而下,犹如天河倒悬。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我惊愕不已。
父亲并没有责备我,他只是默默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示意我一起观赏这窗外的景象。雨丝如斜线般飞溅而来,淋湿了书案。父亲指着天空,缓缓说道:“你心中的焦雷炸响,连上天都会应和你的愤怒。仅仅是一念之间的嗔怒,便使得天地都变成了战场。”说完,父亲拿起一块手帕,轻轻地擦拭去案上的水痕。然而,那墨迹与水渍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模糊的痕迹,就如同我心头尚未消散的淤痕一般。
后来,我跟随父亲一同登山访友。山径崎岖难行,突然间,我们看到一位老妪背着荆条艰难地行走着,一不小心,她摔倒在地,柴捆也散落一地,陷入了泥泞之中。我急忙快步上前,搀扶起老妪,并俯身帮她重新整理好柴捆。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徐徐吹来,轻柔地拂过林梢,仿佛是一双素手在弹奏着琴弦。令人惊奇的是,天边竟然飘下了细密的雨丝,如丝般轻柔地浸润着草木和尘灰。老妪额头上的汗水与雨露交织在一起,她那布满沟壑的脸上,绽放出了感激的笑容。
父亲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一念之慈的力量,它能够感召和风细雨,滋润万物。”
归家后,我踏入书房,只见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一片明亮。我端坐于书桌前,悬腕临帖,专注于笔下的每一笔每一划。
当笔锋流转到转折处时,我偶然瞥见砚池中映照出的天光云影,那澄澈的水面如同镜子一般,清晰地反射出天空的景象。突然,一滴墨汁滴入水中,瞬间如墨丝般蔓延开来,仿佛雷云奔涌,气势磅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墨痕渐渐化开,又如同柔波澹荡,轻盈而柔和。
看着这奇妙的变化,我心中忽地领悟到,心体就如同这砚池一般。一念之间,喜悦如景星浮空,闪耀而明亮;一念之间,愤怒若惊雷裂帛,震撼而猛烈;一念之间,慈悲似春霖润物,润泽而温暖;一念之间,严厉如秋霜肃杀,冷峻而威严。诸般气象在心中轮转,就像大自然的呼吸一样,自然而然。
就在我沉思之际,父亲悄然走进书房,将一盏清茶轻轻地放在案角。那热气袅袅升腾,在透窗的夕照中缓缓舒展,然后渐渐消散,最终融入虚空之中。父亲轻叩砚台边缘,微笑着对我说:“你看这茶烟,生时不拒其形,灭时不执其踪。人心念起念灭,若能像这般廓然无碍,便与太虚同其浩渺了。”
父亲的话语如同一道清泉,流淌进我的心田。我凝视着那袅袅的茶烟,感悟着其中蕴含的深意。的确,人心就如同这茶烟一般,起起落落,变化无常。然而,如果我们能够不执着于念头的生灭,不被情绪所左右,保持一颗茫然无碍的心,那么我们的心境便能如同太虚一般浩渺无垠。
我垂目凝视砚池,墨色澄净复如初。方才的云雷怒涛、和风甘雨,皆已无痕无迹,唯余一泓虚白,映着窗外无垠青天。原来心体本当如太虚,可容星云激荡,亦能复归澄明——万般气象过境,天空何曾沾染半分颜色?心池不滞片云,方是亘古长空的本相。
自此但觉胸中自有苍穹,悲喜如流云过境,来时不拒其形,去时不留其影。唯余砚池清浅如初,虚白之处,自有亘古星光静静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