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如的办公室里。
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那是派往城西仓库区的追击小队,超过预定联络时间后,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的沉默。
高月如平静的放下了电话。
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办公室里的空气,却仿佛在瞬间下降到了冰点。
整整十二名特高课的精英。
一支足以在正面战场上,悄无声息的抹掉一个连级指挥所的精锐力量。
就这么消失了。
连一声求救信号都没能发出来。
高月如缓缓的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座庞大而沉寂的城市。
眼中燃起了真正的怒火。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辱、震惊和暴虐的火焰。
失手了。
而且,是以一种从未想过的方式,输的一败涂地。
精心布置的陷阱,变成了对方的反杀舞台。
引以为傲的“狗链子”,变成了绞死自己部下的绞索。
那个代号“潜龙”的团队,那个叫王雷的男人,用一种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向她宣告了他们的回归。
“很好。”
高月如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既然你们想玩,那我就陪你们玩一场大的。”
她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另一部红色的、代表着最高紧急权限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不再是那个温婉低调的机要秘书。
她变回了那个代号“凤凰”的,冷酷无情的帝国特工。
“是我,凤凰。”
“启动‘净城’预案。”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净城”这两个字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阁下,‘净城’预案是最高级别的清剿方案,一旦启动,需要调动宪兵队和皇协军,动静太大了,会不会影响到……”
“执行命令!”
高月如的声音,直接打断了对方的疑虑。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封锁全城,挨家挨户的搜!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几只老鼠给我找出来!”
“哈伊!”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惶恐的立正。
命令,下达了。
一场席卷整个武汉三镇的风暴,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中,骤然拉开了序幕。
还在城西仓库区的王雷,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了大批军车紧急出动的轰鸣声。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城市的宁静,从四面八方响起。
“队长,情况不对!”
那名队员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王雷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我们被彻底暴露了。敌人要开始不计代价的清剿了。”
“必须马上突围!”
王雷当机立断。
必须趁着敌人的包围圈还没有完全合拢之前,冲出这座城市。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们背着受伤的猴子,悄悄的潜行到一处通往城外的主干道附近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道路上,已经架起了数道由沙袋和铁丝网构成的关卡。
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和伪军警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条道路封锁的水泄不通。
所有试图出城的车辆和行人,都在接受极其严格的盘查。
几辆卡车上,甚至架起了黑洞洞的九二式重机枪。
突围,已经不可能了。
他们试图转向其他方向,但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高月如,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调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将整个武汉,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插翅难飞的铁笼。
她不再依赖精准的追踪。
她选择了最笨,但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地毯式清剿。
以王雷他们最后消失的城西仓库区为圆心,划定了几个重点城区。
然后,调动了特高课、宪兵队、伪军警察,甚至是一些帮派的打手,对这些城区,进行了严密的军事封锁。
一张巨大的、正在不断收紧的网,已经撒了下来。
王雷带着队员们,再次陷入了东躲西藏的窘境。
但这一次,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险。
能躲藏的空间,被急剧的压缩。
一队队的日伪军,像梳子一样,开始对封锁区内的所有建筑,进行挨家挨户的、地毯式的搜查。
躲进一间民房,很快,敲门声就在楼下响起。
藏进一座教堂的钟楼,不到一个小时,搜查队就冲了进来。
他们甚至无法再找到任何一处能够停留超过一个小时的地方。
弹药、食物、药品,都在迅速的消耗。
尤其是猴子,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已经开始严重感染,高烧不退,整个人都陷入了重度昏迷。
如果再得不到救治,他会死。
整个团队,陷入了自潜入武汉以来,最危险,也最绝望的境地。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黄昏时分。
被逼的走投无路的王雷,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进下水道!”
这是最后的机会。
城市的下水道系统,错综复杂,是唯一可能避开敌人地面搜查的地方。
撬开一个偏僻小巷里的沙井盖,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滑了进去。
一股混杂着腐烂、腥臭和霉变的恶臭,扑面而来,熏的人几乎要窒息。
下水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脚下是黏滑的淤泥和冰冷的污水,深的地方,甚至能没过膝盖。
老鼠和不知名的虫子,在黑暗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脚边跑过。
王雷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柱,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距离。
他搀扶着昏迷的猴子,在这座城市的“地下迷宫”里,艰难的跋涉。
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只知道,必须远离地面上那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搜查声。
他们找到了一处相对干爽的废弃管道,暂时躲了进去。
这里,成了他们在这座城市里,最后的容身之所。
黑暗,潮湿,压抑。
绝望的情绪,像下水道里的污水一样,慢慢的淹没了每个人的心。
另一名队员的精神,已经彻底垮了。
他抱着头,蹲在角落里,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压抑的呜咽。
王雷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搜查队的脚步声和犬吠声。
敌人连下水道的入口都开始检查了。
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猴子躺在地上,因为高烧,开始不停的说胡话。
一会儿喊着“娘”,一会儿又喊着“队长,我们胜利了……”。
王雷脱下自己身上唯一一件还算干爽的内衣,浸湿了污水,敷在了猴子滚烫的额头上。
看着这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凝重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弹药,只剩下不到两个弹匣。
食物,只剩下最后半块干饼。
电台的备用电池,也即将耗尽。
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突然,头顶正上方的地面,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沉重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他们藏身的管道入口处,停了下来。
紧接着,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是沙井盖被撬开的声音。
一道光柱,从入口处直射下来,在黑暗的下水道里,投下了一个明亮的光斑。
“下面有人吗?出来!”
上面传来了日军士兵生硬的中国话。
完了。
那名精神崩溃的队员,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王雷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被发现了。
只剩下最后的机会。
不是为了生存。
而是为了,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