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耶的大门彻底闭合时,林晚星回头望了最后一眼。那座曾见证了所有爱与背叛的遗迹,正被风沙一点点掩埋,像一个不愿被提起的秘密。掌心的能量石不知何时重新有了温度,是迪迦留下的那块,刻着她教他辨认的星座,此刻成了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超古代文明的灭亡比想象中更快。没有了黑暗巨人的虎视眈眈,也失去了光的庇护,残存的城市在怪兽与自然灾害中接连崩塌。林晚星站在山巅,看着最后一座能量塔倒塌,火光染红了半个天空。那些曾在石屋里吃过她做的饭的士兵、给过她麦饼的老婆婆、塞给她小蓝花的小女孩,都已化作尘埃。
第一个百年,她守在露露耶遗迹附近,像个固执的卫兵。风沙磨粗了她的衣角,却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偶尔有好奇的原始人类靠近,看见她不变的容貌,会跪下来称她为“神”。他们裹着兽皮,用粗糙的石器捕猎,每次看见她时都会吓得跪拜在地,把她当成了“不死的神”。林晚星没有解释,只是教会他们储存火种,辨认可食用的植物。离开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塞给她一朵晒干的小蓝花,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掩体里的孩子。
她开始流浪,用不同的身份。
她见过人类褪去兽皮,穿上麻布;见过部落变成城邦,青铜器的光芒刺破蒙昧;见过朝代更迭,战火燃起又熄灭,像永不疲倦的轮回。她换过无数个名字,在不同的时代扮演不同的角色,有时是采药的村姑,有时是教书的先生,有时只是坐在茶馆角落,听南来北往的人讲些无关紧要的故事。
有人爱上过她。一个剑客,为她放弃了周游列国的志向,在山脚下盖了间茅舍,每天为她劈柴挑水。可他终究会老,会在某个清晨再也醒不来。她为他守了三年墓,然后背着行囊继续走,茅舍很快被荒草吞没。
有人憎恨过她。一个王朝的君主,认为她的不老容颜是“妖术”,派兵追杀她整整二十年。她没杀过一个人,只是不断地逃,看着那个君主从壮年到衰老,最终在病榻上咽气,而她依然是初见时的模样。
空间成了她唯一的锚点。她在里面存放过剑客送的木簪,存放过被追杀时藏起来的干粮,存放过某个雨夜捡到的、快要冻死的动物的骨灰。那些东西渐渐积了一层薄尘,像她心底那些不敢触碰的回忆。
有一年,她在沙漠里遇到一支商队。领队的老人说,西方的海域出现了会发光的东西,在保护渔民不受海怪的侵扰。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跟着商队走了三个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海面。
后来她才知道,那只是海市蜃楼。
十七世纪的巴黎,塞纳河畔的阁楼里飘出黄油的香气。林晚星站在铜制烤炉前,看着烤盘里的玛德琳渐渐鼓起边缘,金黄色的外壳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戴着浆洗得雪白的围裙,指尖沾着融化的巧克力,动作娴熟得像做了一辈子甜点。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百二十七种甜点。
三百年前在波斯,她跟着一位宫廷糕点师学做巴克拉瓦,千层酥皮里裹着开心果碎,浇上滚烫的蜂蜜时,焦糖的香气能漫出半座宫殿。那时她想,甜总能让人想起些好事情,比如石屋里蒸腾的热气,比如达拉姆捧着红烧肉时泛红的耳根。
可宫廷的繁华转瞬即逝。当战火蔓延到厨房,她看着那些精致的铜模具被马蹄踏碎,忽然觉得,比起需要繁复工序的甜点,或许更该学些能随身携带的手艺。
于是她开始学培育花草。
在江户时代的京都,她在寺庙后院开辟了一小块花圃。从最初连多肉都养不活,到后来能让寒冬腊月的梅花开出重瓣,她花了整整五十年。住持说她有“花神眷顾”,却不知每个深夜,她都在借着月光给花根浇灌空间里的灵草汁液,如今却只能用来滋养花草。
她培育出一种从未见过的蓝花,花瓣形状像极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别在羊角辫上的模样,只是花期短得只有三天。她给它取名“转瞬”,种满了寺庙的围墙。每年花开时,会有穿和服的少女来折花,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个武士的刀最亮,像极了超古代掩体里那些对未来充满懵懂憧憬的人类。
再后来,她迷上了裁衣。
二十世纪初的上海,霞飞路上的裁缝铺里,她踩着缝纫机,将进口的蕾丝缝缀在旗袍的领口。指尖划过丝绸的触感细腻而温柔,让她想起卡蜜拉那件深红的超古代华服,当年卡蜜拉拉着她试穿时,裙摆扫过地面的声音,和现在布料摩擦的声响竟有几分相似。
她为舞女做过缀满亮片的演出服,在聚光灯下旋转时像燃烧的蝶;也为逃难的妇人改过旧棉袄,在针脚里藏进暖身的草药。每一件衣服都藏着一个人的故事,而她是那个沉默的倾听者。
有次,一个穿学生装的女孩来改裙子,红着脸说要去见心上人。林晚星在裙摆下悄悄绣了朵“转瞬”,淡蓝色的花瓣藏在褶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女孩走时蹦蹦跳跳的,像只快活的小鹿。
那天晚上,林晚星翻出空间里的一块能量石。石头上的星座图案早已被岁月磨平,她却凭着记忆,用银线在一块素布上绣了出来,那是她当年教迪迦辨认的猎户座,腰带三星在月光下格外明亮。
绣到一半,银线忽然断了。她看着指尖的线头,忽然笑了。原来再精湛的技艺,也缝补不了时间的裂缝。
可她还是继续做下去。
做甜点时,会想起石屋里蒸腾的热气;侍弄花草时,会想起番茄藤抽出的新绿;缝制衣物时,会想起卡蜜拉华服上流动的暗纹。这些技艺像一个个锚点,将她漂泊的灵魂固定在时间的长河里,让她在漫长的孤独里,不至于彻底迷失。
就像此刻,烤炉里的玛德琳发出诱人的香气。林晚星拿出瓷盘,将甜点一个个摆好,在上面轻轻撒了层糖粉。阳光透过阁楼的窗户照进来,在盘子边缘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很多年前,迪迦为她带回的那块发光能量石。
她拿起一块玛德琳,放进嘴里。黄油的醇厚与柠檬的清新在舌尖散开,甜得恰到好处。
原来孤独久了,连味蕾都会记得那些温暖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