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生和林安琪引着张行长一行人步入偏厅。厅内众人见又有新客到,目光自然汇聚过来。郑总和林董事长一眼认出为首的正是五星银行的张行长,立刻笑着站起身相迎。
在当下经济环境里,生意难做,现金流是企业的命脉,哪个公司老板都不会嫌自己钱多,而手握海量资金审批权的银行行长,无疑是他们眼中最受欢迎的“财神爷”之一。
“张行长!哎呀,真是稀客!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您!”林柏舟率先笑着打招呼。
“郑总,林董,您二位太客气了,没想到您二位也在。”张行长丝毫没有大银行家的架子,表现得十分谦和低调,热情地与两位商界大佬握手,又向厅内其他人点头致意,礼数周到,让人如沐春风。
寒暄间,张行长的目光也被书案旁正在欣赏书法的人群吸引。他本就是文化人出身,对书画颇有鉴赏力,一眼瞥见文墨斋方才写就、墨迹尚未全干的那幅字,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赞叹道:“好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这草书既有张旭之狂放,又怀素之禅意,难得!难得啊!”
他看向一旁显得有些拘谨又带着点自豪的文墨斋,语气诚恳地问道:“这位先生,恕我冒昧,您这笔字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知我能否厚颜向您求一幅墨宝?我想装裱起来,赠予我的恩师作为寿礼。”
文墨斋经过刚才一番“历练”,此刻虽然依旧紧张,但已初步感受到了“成名”带来的好处与尊重。面对这位气度不凡的银行家的请求,他没有再推辞,只是谦逊地拱拱手:“先生过奖了,若不嫌拙笔粗陋,敢不从命?”
一旁的侍女早已机灵地重新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并细心镇好。
文墨斋闻言,略一沉吟。他走到笔架前,没有选择常用的中楷笔,而是取下了一支硕大的斗笔(兼毫)。他闭上双眼,似乎在与古人神交,又似乎在酝酿胸中沟壑。偏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约莫过了半分钟,文墨斋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乍现,仿佛变了个人。他低喝一声,气沉丹田,右手五指如铁爪般牢牢握住那支大笔,饱蘸浓墨,整个人气势勃发!
只见他运腕如风,笔锋在雪白的宣纸上纵横驰骋,如惊涛骇浪,如龙蛇竞走!四个酣畅淋漓、力有千钧的行草大字跃然纸上——
【桃李不言】
这四个字,写得是既有桃李的沉静谦逊,又有不言自威的师道尊严;笔法内敛而力蕴千钧,格局开阔而意境深远!完美契合了一位淡泊名利、潜心学术、以德服人、桃李遍天下的老学者形象。此语出自《史记》,寓意极佳,格调高古,比任何直白的赞美都更有力量。
最后一笔收势,力透纸背,仿佛将无尽的敬意与传承都凝聚其中。
“妙啊!‘桃李不言’!好!这个寓意太好了!”
“意境高远,含蓄磅礴!这才是真正的大家之作!”
“字好,内容更佳!真真是珠联璧合!”
刹那间,偏厅里爆发出更为由衷和敬佩的喝彩声!这一次,不仅是书法本身,更是这精妙绝伦的词语选择,折服了所有人。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文先生,您这选词的心思,老夫佩服!这份寿礼,送到骨子里了!”苏老爷子抚掌赞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文墨斋自己也长长吁了一口气,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挥毫耗尽了他极大的心力。他看着纸上那四个仿佛有着自己生命的大字,半晌才摇摇头,带着一丝疲惫和满足叹道:“灵光聚于一刻,此字神韵已足。此刻心境已过,便是让我自己再提笔重写,怕是也寻不回方才那一刻的精气神了。”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肃然起敬。
张行长更是喜出望外,激动地连连道谢:“‘桃李不言’!文先生,您真是……真是懂我恩师!他老人家一生谦逊,不慕虚名,唯愿桃李成蹊。这份礼物,是他最喜欢,也是我最想送的!太重了!真是太感谢了!”他已经可以想象恩师看到这幅字时欣慰的笑容。
这边,文墨斋先生挥毫一幅《桃李不言》,算是替王复生还了张行长一份不小的人情。王复生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虽自己写不出这等好字,但眼力还是有的,看得出文书办这幅字无论是笔力、意境还是时机,都堪称绝佳。
他虽然不太明白“桃李不言”具体出自哪里、深意为何(毕竟他的学问不在这上头),但看周围苏老爷子、林董、张行长这些真正懂行的人都赞不绝口,一个个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心里也就有数了:这肯定是极好的! 他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当文墨斋在宣纸一侧小心落下“学生张哲敬贺恩师寿诞”并盖上自己的印章后,张行长(张哲)更是喜得嘴都合不拢了,对着文墨斋是千恩万谢,又转身紧紧握住王复生的手:“王先生,您府上真是藏龙卧虎!这份情谊,我张哲记下了!太感谢了!”
王复生也由衷地替他高兴,笑道:“张行长客气了,文先生能入您的法眼,也是他的造化。”
偏厅内气氛正是一片融洽和谐之时,冯十三娘领着那位东海船运的刘主任走了进来。十三娘倒是还记得点规矩,知道对方好歹是代表赵东海来的,不能太怠慢,便将他引到了靠近门口、既不显眼也不算太失礼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安排人坐下后,冯十三娘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她也懒得虚情假意地问对方喝不喝茶,反正也没侍女主动过来招呼这位明显不受待见的客人。她丢丢秀秀的走到门外廊下,从精致的手包里摸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啪”一声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朝着空中吐出一串烟圈。
她心里憋着一股怨气,暗自骂道:“呸!什么破地方!规矩大得吓人,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老娘好心好意来帮忙,穿什么衣服也要管,现在还得伺候这种不受待见的货色?真是晦气!以后八抬大轿请我,老娘也不来了!”
但想归想,骂归骂,她终究不敢真的甩手走人。毕竟顾管家那冰冷的眼神和王复生的背景都让她心里发怵。她只好悻悻地掐灭了刚抽两口的烟,整理了一下表情,又扭着腰往大门口门房的方向走去,准备等着迎接下一拨客人——至少在那里的孙经理和保安们还会对她客气点。
而偏厅内,那位被独自留在角落的刘主任,就显得格外尴尬了。他坐在那里,没人主动与他搭话,面前的茶几也是空的,连杯白水都没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厅内那种热烈氛围与自己周围的冰冷形成的巨大反差,如坐针毡,脸上还得努力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心里早已将派他来的赵总埋怨了无数遍。
王复生不是刻薄的人。他觉得,人家上门来贺喜,总不能给脸色看。再说,这主任也就是个跑腿的,赵东海摆谱,账不能算他头上。
他朝边上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心领神会,端了杯茶,走到那浑身不自在的刘主任身边,轻轻把杯子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刘主任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见终于有人搭理他,还是主家派人来的,顿时受宠若惊,赶紧站起来连声道谢。侍女没多话,笑了笑就安静地退开了。虽然还是一杯茶,但刘主任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不少,至少面子上没那么难看了。
这时,门口一阵响动。杨小狐领着二王影业的王总、刘煜导演,还有陈老师进来了。
王复生立刻把别的事抛到脑后,笑着迎上去:“王总,刘导,陈老师!欢迎欢迎!”
杨小狐在一旁给厅里人介绍。王复生忙着招呼,一眼瞥见刘导和陈老师那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眉毛,觉得挺有意思,憋着笑请他们坐下。
侍女们手脚麻利地端上茶。
王总在宽大的木椅上坐稳,感受了一下,笑着对杨小狐说:“杨小姐,你这地方可真不简单。我没看走眼的话,光我坐的这把椅子,就得百来万吧?”
这话一出,除了心里有数的苏老爷子和只是微笑点头的陈老师,其他人都愣了一下。一把椅子百来万?
苏老爷子接过话,淡淡一笑:“王总好眼光。单把椅子是这个价。不过这厅里,同样样的椅子有十几把呢。”他顿了顿,扫了一眼周围的茶几案几,“配上这一整套,没这个数下不来。”他比了个“一”的手势,意思得上亿。
这还只是间偏厅!众人心里又是一惊,这王府的家底,厚得没边了。
王复生自己倒没啥反应,好像说的不是他的东西。他心思早飞了,像个追星的小年轻,赶紧把手机塞给杨小狐,有点急吼吼地说:“小狐,快,快帮我跟陈老师拍一张!偶像啊这可是!”
陈老师被逗乐了,哈哈一笑,特别好说话,站起来就配合着王复生。
杨小狐笑着给他俩拍了张照。王复生这么兴奋地找人合影,还是头一回。
时间一点点过去,后面又接连来了好几拨客人。有本地的商业巨头,也有省里知名的学者、艺术家,个个都是在各自领域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偏厅里越来越热闹,高朋满座,谈笑风生。
就连王复生以前在公司里的老下属们也结伴来了。他在公司的助理老李、财务部的三个同事,还有仓库里关系不错的同事,都小心翼翼地找上了门。
他们没敢往主客厅那边凑,看着里面一个个气度不凡、谈吐惊人的大人物,老李搓着手,不好意思地对王复生说:“王部长……哦不,王老板,那边……那边我们就不进去了,压力太大,喘口气都怕声儿大了。”
王复生一看是自己人,哈哈一笑,格外亲切:“瞧你们这点出息!行,不勉强你们。来,跟我来。”
他也没让顾管家带路,自己亲自领着这群老同事穿过院子,进了另一间更小、但同样舒适温馨的偏厅。
“就在这儿歇着,自在点!都是自己人,别拘束。”他招呼大家坐下,转头就对跟过来的侍女吩咐:“上好茶,拿些精致的点心瓜子过来,让我这帮老兄弟先润润口,聊聊天天。”
侍女刚要应声去办,王复生又想起什么,笑着补充道:“哎对了,点心别上太多啊,垫垫肚子就行。现在吃饱了,等会儿正席上的好东西该吃不下了,那才叫亏大了!”
老李和同事们一听,都哄笑起来,刚才那点拘谨瞬间没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热络。他们感觉,王复生虽然发了大财,住上了仙宫一样的宅子,但对他们这些老伙计,还是原来那个味,一点没变。
而贵客们送来的礼物在角落堆了不少,有包装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也有显得朴素但透着心意的。不管贵贱,王复生都乐呵呵地亲自接过,道谢的话说得一样诚恳。在他看来,人来了就是最大的面子。
可是,眼看着请柬上写的宴请时间快到了,王复生和林安琪脸上那客套的笑容底下,都藏了点别的心思,眉头不自觉地微微拧着。
林安琪借着端茶的功夫,又瞥了一眼门口。她心里惦记的是孟怀瑾孟副市长还没到。她之前给孟市长的秘书打过电话,想最后确认一下,可秘书那边也说不准,只含糊地透露市长正在接待一批很重要的客人,行程暂时定不下来。
“很重要的客人?”林安琪心里琢磨着,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孟市长连这么重要的私人宴会都可能爽约?这让她心里有点没底,甚至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这边哪里安排得不周到。
另一边,王复生倒不怎么操心孟市长来不来。他焦心的是另一尊大佛——国处长。这位爷可是主动打电话说要来的,怎么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忍不住偷偷给初助理发了条信息打听。
初助理回得倒快,但内容更让人琢磨不透:“老板正见一位客人,放心,肯定到。”
“肯定到?啥时候到啊?这客人都见多久了……”王复生看着手机,心里直犯嘀咕。国处长见的又是什么人?比我这乔迁宴还重要?说好的来撑场面,别到最后放了鸽子。
两人各怀心事,虽然还在陪着客人说笑,但眼神总忍不住往门口瞟,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就盼着那两位关键人物能赶紧现身。
正烦着呢,冥罗昙和杨小白两口子到了。王复生赶紧迎上去,想请他们去偏厅一起热闹。
冥罗昙却站着没动,摇了摇头,语气清淡却没什么商量余地:“除了吕上人和国处长,其他人我不想见。”
得,这位郡主娘娘的脾气一向如此。王复生也没办法,只好转头对杨小白无奈地笑了笑,亲自领着他们穿过回廊,去了柳七娘那间安静雅致的闺房。
冥罗昙对这安排很满意,微微颔首:“还是复生哥懂我。”
她从随身女仆手里接过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陶土罐子,递给了王复生。
王复生接过罐子,有点懵,掂了掂,还挺沉:“这是……?”
旁边的杨小白嘿嘿一笑,接口道:“忘川河底挖上来的泥。我老丈人最近在地府接了份差事,清理河道。他老人家突发奇想,觉得这玩意儿在下面没人要,说不定摆到上面来能有点啥用场,就让我们捎来给你试试。”
“啥?”王复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手里这罐子河泥,哭笑不得:“送礼……送一罐泥?还是河底泥?明王大人这思路……真是独一份。”
他当时只觉得这礼物离谱又好笑,完全没当回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罐子谁看了都摇头的“垃圾”,后来竟在阳间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澜。当然,对他而言,那是一场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