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时觉在巡抚衙门大堂,与李闻真为首的名士客套两句,听到苏州粮商涨价的消息。
才涨五成,早的早呢。
卫时觉在主位落座,韩爌侧座,邓文明、卫时春、文仪作为监督使,也在侧面落座。
大厅全是红袍,这时候将官就不能来了。
韩爌展开圣旨,对众人大声朗读一遍。
周起元作为地方主官,刚躬身准备询问,韩爌就打断他,
“周中丞,长话短说,一开始,天下肯定以为辩论需要两三年,几天前,可能判断需要两三月,现在应该一致了,辩论用不了三天,若有建议就说,没有就安静。”
周起元再次躬身,“禀少保、韩阁老,苏州云集大员、大儒、教士、史家,辩论不管多久,他们都是来看辩论,突然变为改革起始,全部站在官府对立,此乃下下策,下官建议,不如拖一拖辩论。”
韩爌扭头看向卫时觉,后者冷冽说道,“周起元,卫某很恶心你的说话方式,来,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全部站在官府对立,快点!”
后两字把官员吼的一抖,齐齐坐直低头。
周起元脸色一黑,“回少保,士农工商平等,颠覆人伦大序,读书人自然站在官府对立。”
“完了?”
“是,完了!”周起元脖子很硬。
卫时觉嗤笑一声,“周起元,你是读书人,拜文庙吗?”
“自然!”
“管仲曰:四民分业,士农工商,国之基石。孔圣曰:士志于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荀子曰: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孟子曰:民事不可缓,商利唯于正。你拜文庙,逆于圣贤,读的什么书?”
周起元大恼,“少保强词夺理。”
“是吗?文庙四配、十哲、七十二贤,你拜谁?”
“少保,三纲五常不可废,董仲舒、司马光乃从祀。”
“是是是,三纲五常,重士抑商乃董仲舒、贾谊、司马光,对吧?别的大儒圣贤从不贬低任何人。”
周起元咧嘴一笑,“对,董仲舒起始,贾谊论述,司马光发扬,集大成者乃明太祖,少保要忤逆太祖吗?”
卫时觉哈哈一笑,“你看你,激动个什么劲,卫某奉诏革新,别说太祖,往前数每个皇帝都逆,大明江山二百五十年,反对太祖打压商道的大儒数不胜数。
大多都是江南士林,太祖重度压商,导致民间思念元朝的包税,需要我一个一个给你找出来吗?江南史家都在,需要史家一门一户掀老底吗?”
大厅瞬间安静,周起元自己跳入一个坑中。
卫时觉起身,站周起元面前,“哎,周中丞啊,两年前你就不堪一击,你两只脚,一只站名义,一只站利益,身子摆来摆去,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当的巡抚?”
周起元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突然成靶子了,很是恼火,“少保,城外的粮商涨价,就是民间对您的迎接。”
“又错了,粮商涨价是粮商,与民间没关系,堂堂巡抚,搞不清楚什么是官府、什么是商人、什么是百姓,读书读猪圈了。”
周起元大怒,“卫少保…”
卫时觉一把推开他,“来啊,剥掉周起元蟒袍,摘掉乌纱,革除功名,此人不读圣贤,不懂人事,难称为官,扔出去!举荐周起元的人,一律剥夺功名!”
众人大惊失色,周起元大怒,“卫时觉,你这个…”
啪~
卫时觉甩手给了一巴掌,“周起元,你一个贱民,告状先回福建老家找乡老,乡县府省,一步一步告,再哔哔杖责三十,扔出去。”
禁卫马上把周起元的袍子和帽子拿掉,拖出去。
这一巴掌把众人打清醒了。
韩爌在座位撇撇嘴,提醒你们了,面对卫时觉不能吵吵,想好了再说话,结果周起元还是忍不住哔哔。
也行,做个榜样。
卫时觉负手淡淡吩咐,“从现在开始,应天巡抚除职,知府、分守、分巡衙门对南京六部负责就可以,苏州巡抚衙门作为钦差驻地。
明日辩论挑五个人,闻真先生足够代表士林,方从哲代表官场,文仪、郑一官、赵南星作陪。南勋未到钦差行营报道,剥夺监督使,改由藩王监督。
诸位,大家都累了,休息去吧,认清自己屁股坐哪里。今晚苏州估计很热闹,传卫某一句话:想好了再说,否则周起元就是榜样,心口不一者,以欺君论罪。”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躬身,“下官告退!”
卫时觉对韩爌一摆手,“卫某与老婆团聚,随便你叽歪。”
韩爌闹了个大红脸,卫时觉拉着文仪到后院去了。
还没走的巡抚看着韩爌,老头一挥手,“蒲商在苏州有店铺,老夫做东,咱们喝一杯,少保被刺杀,多少有点怨气,提醒一下外面,辩论就辩论,没本事就闭嘴,虽不至于送命,却会暴露自己不学无术,传承也没了。”
“感谢蒲城公赐教,您请!”
韩爌点点头,迈步而出。
巡抚后院,文家派十个仆人,卫时觉到内室,扔掉蟒袍,弯腰活动了一下。
韩石一直在苏州呢,进门躬身,“少爷,今晚探子去摸官船。”
卫时觉头也不回道,“收拾干净一点,涨价给我下马威,那咱直接掏窝,把秃驴说的那些密探端掉,拿下谢氏。周起元就是个幌子,他聪明着呢,早知自己无法居中协调,故意找台阶回避,老子成全他,直接掳夺功名。”
“是,属下明白了,少爷夫人早点休息!”
卫时觉伸个懒腰,文仪给端来一碗老参鸡汤,
“妾身让婢女熬一天了,香的很。”
黑乎乎的,还有人参鹿茸,保准上火。
卫时觉拉她坐到怀中,“仪妹,江南自古是个热闹的地方,袁师傅说的好,自古成大事者,先贬后褒,有没有准备?”
“妾身这几天算看出来了,人人都很聪明,吵吵是仗着安全无忧,夫君剥夺周起元功名,若他们还吵吵,那是白读书了…
哎,咱们成婚的时候,江南有很多士子夸赞,他们就无法转弯,昨天那个叫张溥还到文府求见妾身,愿帮夫君施行新政。”
“嗯?!”卫时觉顿时坐直,“魑魅魍魉都在苏州,秃驴还没找到藏在深处的魑魅,他们倒是先冒出来了。”
文仪眨眨眼,“学社的士子也被控制了?他们没有中举啊。”
“此言差矣,东林是朋党,诗社学社更是朋党,甚至所有书院都是朋党,教育方式就决定了门户之别,苏州更热闹了。”
“夫君想拖一拖?”
“明天再说,辩论就是个幌子,输赢都是玩耍,背后的棋局才好玩,给人家点时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