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库什突然成为护军头领了。
她想拒绝,看努尔哈赤不容置疑的样子,也不敢顶撞。
阿敦之死在前,谁敢觊觎护军,跟找死没区别,现在护军一万二千人,有六个梅勒。
穆库什忐忑不安离开。
大军开始收拾山民保存的肉干,南边五十里外,大山还有点炙烤。
可能少量山民躲藏在深山河道存活,他们自己会找回来。
穆库什下令护军,把七百个受伤的山民带到南边,送他们轮回,其余人开始迁徙吧。
天色已经黑了,站在赫图阿拉堤坝上,穆库什晕晕乎乎的,估计夏天会有很多人病死。
“四格格,大汗有请!”
穆库什回头看一眼努尔哈赤身边的亲随,第一次听到‘请’这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
“格格,大汗有请!”
穆库什莫名抖了一下,连忙骑马到佛阿拉。
东边的天空通红,看一眼让人心塞。
穆库什到佛阿拉,护军已经拿破烂的木板搭了一个小屋。
屋内点着一盏灯,努尔哈赤在一张虎皮上,观看卫时觉的信。
穆库什不知是谁捡回来的,躬身道,“父汗,您早点休息,天无绝人之路。”
努尔哈赤很平静,指一指对面的羊皮椅,“坐,穆库什,白天只有你想到察哈尔是唯一可去,你对卫时觉的这些话有什么看法?”
穆库什眼皮一跳,犹豫说道,“父汗,卫时觉当然很聪明,女儿感觉他聪明过头了,过于纯粹,不管不顾…怎么说呢,大金面对卫时觉倒霉了,但他不带兵的时候,一定会倒霉,他同样是别人的眼中钉,这种人战场上输不了,官场赢不了。”
努尔哈赤停顿片刻,突然仰头,“哈哈哈…”
穆库什被笑的一抖,努尔哈赤却很畅快,过一会,手指捋捋八字须道,
“女人感觉细腻,穆库什,你没有总结出规律,却意会到内涵。卫时觉一定会输,但不会输给朕,朝鲜是他的死地。朕想他死,最大的手段就是不要搭理他,明朝的聪明人很多,卫时觉这种纯粹的人活不了。”
穆库什眼珠转一圈,“是,父汗英明!”
努尔哈赤轻笑,“你是不是以为朕被气昏头了?”
“女儿不敢!”
“没事,何和礼、东果也这么认为,只有四贝勒能领悟一点。”
穆库什没听懂,眼神呆呆的,努尔哈赤看她的样子,叹气一声,
“你是吃亏多了,从失败方向悟到一点,你心里肯定用他与朕对比多次,结论是不是很简单?朕不得不做、又曾经无比英明的事,在卫时觉眼里全是破绽?”
穆库什肩膀抖了一下,低头道,“父汗恕罪,吃一堑长一智不亏。”
努尔哈赤摇摇头,“不是吃亏的事,卫时觉是臣,他背靠明朝,做将军显得无比聪慧,处处凌厉,但他一去朝鲜,就变成了势主。
你知道什么叫势主吗?当下卫时觉利用的力量,瞬间会变成绊脚石,他的对手不是朕,是他的朋友、亲人、属下,卫时觉两年内无法动弹,能不能活过两年,是个未知。”
穆库什迷茫的双眼慢慢发亮,嘴唇和双手发抖,“父汗英明,女儿终于知道他与您的区别了,卫时觉格局大,利用天下力量做事。
他始终是个将军,做事不为自己,那就没有中心,力量来源不属于他自己。
一旦做势主,这些统统没用,势主不需要思维宽度,势主只需要围绕自己做选择,没有对错,一切看价值,他从未选择,势主首先面对的敌人是属下和亲人。”
努尔哈赤点点头,“他去朝鲜就是拒绝回朝,有意自立,朕不知道啊,这一通乱斗,太冤了,若早猜出他有自立的心思,朕送女儿、送孙女联姻。
这个蠢货,把朕搞的如此虚弱,别人对付他更加放心,在明朝上层眼里,卫时觉出身高门,是内部大敌,比朕危险多了,但朕又该感谢他,是他给了辽东安全,可以想象,辽西明军不会进攻,明朝会等待辽东和草原互杀。”
穆库什莫名松了一口气,“父汗英明,大金一定能在刁跸山、八虎山落脚,辽东还是属于大金。”
努尔哈赤再次微笑,“穆库什,朕问你件事,谁可以继承大统,别害怕,别着急,想好了回答。”
穆库什牙齿响了两下,很快强迫自己思考,下意识揉揉半只耳朵,还摸了摸头发茬的脑袋。
努尔哈赤也没有催促,低头继续看信。
穆库什大概思索了一炷香,“父汗,若是请求册封,大贝勒最好,若是与卫时觉结盟,二贝勒最好,若是远遁黑河,三贝勒最好,若是立国争霸,只有四贝勒。”
努尔哈赤眨眨眼,哈哈笑了两声,“为何说我们与卫时觉结盟?”
“回父汗,卫时觉只要不死,时间一长,会被明官激怒,一定会对明朝用兵,他也不可能做皇帝,大金做个朋友,可以拥有草原,仇恨不重要。”
努尔哈赤笑了,啪啪拍手,门口羊皮掀开,黄台吉、何和礼、东果迈步进来。
黄台吉向穆库什拱手,“感谢四妹抬举。”
穆库什笑笑,册封、结盟、远遁都不可能,她其实就是再说只有黄台吉能继承大统。
努尔哈赤轻咳一声,“东果,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东果对穆库什抿嘴笑笑,“回父汗,病亡。”
努尔哈赤点点头,“詹泰是病亡,当时我们分歧很大,哪怕她说朕是天意,族人也很难改过来,对汉人发自内心的尊敬,很多人找詹泰偷偷说朕惹恼明朝,搞得詹泰经常喋喋不休。
毫无疑问,詹泰是朕的基业,是朕登天的梯子,没有她,朕无法立足,无法做酋长,但朕开始统一女真,詹泰完全在拖后腿。
她说族人需要学汉字,朕也同意,那是三五代人以后的事,族人根本没有认识到自己是女真,直接学汉字,那以后会认为自己是汉人,那朕算什么?
詹泰想做明朝的藩属,却不知道做藩属首先必须有忠心可靠、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土默特能做顺义王,那是蒙古传承未断,牧民知道自己是牧民。
明朝已经名义上统治大山二百年了,山民个个想做汉人,这时候你再告诉他们想做藩属,山民立刻下跪,完全没有反抗之心,无异于砍自己的腿。
朕借詹泰登高,但詹泰也与历史上所有开国英雄身边人一样,到一定地位,就变成了阻力,她不敢、不愿、不想报复明朝,那就不是朕的力量,不仅没用,是最大的阻力。
她想拖住朕,把朕的梯子抽走,朕生气了,把詹泰留在佛阿拉,不准任何人看望,她生病了,朕外出不知,等朕回来,她死了,也可以说是朕杀了自己的妻子。
朕很难过,从未想杀她,詹泰却怀恨离去,人已经死了,若缅怀她,就是让族人离心,让族人以为女主人没错,那样詹泰就白死了,对她最好的怀念,就是让族人忘掉她,让她与大山永生,让她亲眼见证女真的崛起。
这就是势主,朕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大业为先,朕肯定没错。
詹泰是朕的通天梯,当她执意与朕分歧,且执意阻拦的朕用兵时候,她就没用了,一个死掉的詹泰,一个无意识的通天梯,才是最稳的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