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垃圾腐败的酸臭气息被远远甩在身后,艳俗的红头巾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被林薇狠狠扯下,塞进路边一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深处。枯黄毛躁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沾着汗水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烫,几乎让她直不起腰。
她不敢停留,更不敢回深水埗那个早已暴露的劏房。墨镜男人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心头。她拖着残破的身体,如同幽灵般在港城迷宫般的后巷和廉价旅馆间辗转,用仅剩的现金支付着按小时计算的房费,每一个夜晚都在疼痛和高度戒备中煎熬。
止痛药早已耗尽。伤口在恶劣的环境和持续的紧张下,炎症反复,低烧如同附骨之疽。镜子里的脸,枯槁得如同被风干的树皮,深陷的眼窝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脱皮,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极致的疲惫和痛楚下,燃烧着冰冷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当寰宇资本年会邀请函(所有员工必须参加)以邮件形式冰冷地躺在她的旧手机屏幕上时,林薇正蜷缩在一家通宵录像厅散发着汗臭味的破沙发里,用一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旧大衣裹住瑟瑟发抖的身体。
年会。浮华的名利场。危机四伏的舞台。
也是……接近核心的唯一机会。
她枯槁的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停留了片刻,深陷的眼窝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去!必须去!哪怕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年会前夜。
深水埗夜市昏黄的灯光下,空气混杂着油烟、汗味和廉价香水的刺鼻气息。林薇裹着一件从地摊买来的、过于宽大的黑色连帽外套,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枯槁憔悴的脸。她在一个挂满花花绿绿廉价晚礼服的摊位前停下脚步。
“靓女,租衫啊?年会穿?” 摊主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女人,目光挑剔地扫过林薇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狼狈和枯槁,“我们这里款式多,价格靓!一百蚊一日,押金三百!”
林薇的目光在那些缀满劣质亮片、蕾丝粗糙、颜色刺目的礼服上掠过。最终,她指向角落里一条不起眼的、深灰蓝色的吊带长裙。款式极其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布料是廉价的化纤,但至少颜色沉静,不至于太过扎眼。
“这条…几多钱?”她的声音嘶哑干涩。
“哦,这条啊,八十蚊一日,押金两百五!” 摊主撇撇嘴,显然觉得这条裙子不够“出彩”。
林薇默默掏出皱巴巴的钞票。又花二十块租了一双同样廉价、鞋跟不算太高的黑色仿皮高跟鞋。
回到那个按小时计费的、散发着消毒水怪味的狭小隔间。她脱下那件脏污的外套和磨损的工装,露出伤痕累累、瘦骨嶙峋的身体。肋下那片被撞击的淤青在昏暗灯光下呈现出狰狞的紫黑色,肿胀未消,皮肤绷得发亮,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她咬着牙,用冰冷的湿毛巾草草擦拭身体。当冰冷的布料接触到滚烫的伤处时,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深陷的眼窝里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又被她狠狠逼了回去。
小心翼翼地穿上那条深灰蓝色的廉价吊带裙。粗糙的化纤布料摩擦着敏感的伤处,带来阵阵不适。裙子穿在她过于瘦削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吊带勒着突出的锁骨,深陷的眼窝和苍白的皮肤在灰蓝色的映衬下,更添几分病态的脆弱。镜子里的人影,枯槁、苍白、带着挥之不去的伤痛痕迹,与“光鲜亮丽”四个字毫不沾边。
她拿出那盒廉价化妆品。粉底液试图遮盖枯槁的气色,却像一层浮在沙漠上的灰。深棕色的眉笔勾勒出温顺的眉形,掩盖了眉梢的锐利。最后,她涂上一点浅豆沙色的口红。镜中的人,疲惫和伤痛被强行压下,显露出一丝刻意的、努力想融入环境的“精致”,却如同纸糊的面具,脆弱得一戳即破。
云顶酒店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璀璨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的微醺气息、顶级雪茄的醇厚、昂贵香水的馥郁,以及食物精致的香气。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士们身着剪裁得体的高级西装,女士们则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光鲜亮丽的晚礼服,如同开屏的孔雀,在悦耳的现场乐队演奏中,优雅地交谈、轻笑。
林薇穿着一身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廉价灰蓝长裙,像一滴不小心溅入油画的污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宴会厅最边缘、靠近巨大落地窗的阴影里。她枯槁的身影几乎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吞噬。
肋下的剧痛在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息刺激下,变得更加尖锐。她端着一杯侍者托盘里最低档的、几乎无人问津的普通香槟,冰凉的杯壁勉强压制着掌心因疼痛和紧张而渗出的冷汗。深陷的眼窝低垂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穿透晃动的香槟气泡和人群的缝隙,牢牢锁定在宴会厅的中心——
陆沉渊。
他站在璀璨的光源中心,一身纯黑色的高定西装,没有一丝褶皱,如同最深沉的黑夜凝聚而成。简单的铂金袖扣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微光。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姿态从容而优雅,正与几位政商名流低声交谈。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恰到好处的弧度,掌控着整个场域无形的气流。他身边围绕着寰宇资本的高管、合作方的巨头,每个人都带着恭敬或讨好的笑容。陈岚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安静地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随时准备递上文件或低声提醒。
光芒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强大、矜贵、深不可测。他是整个名利场绝对的中心,是掌控着庞大资本帝国的年轻君王。
林薇枯槁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廉价高脚杯的杯脚发出细微的呻吟。深陷的眼窝里,冰寒的锐芒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极致权势所冲击的震撼交织。柏林雨夜的亡命徒与眼前掌控一切的帝王,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
就在这时——
陆沉渊似乎结束了与某位大佬的交谈,微微侧身,目光极其自然地、如同扫过会场背景板般,掠过了整个宴会厅。
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种俯瞰全局的漠然。
当它扫过林薇藏身的巨大落地窗角落时,似乎有极其短暂的、不足零点一秒的停顿。那停顿快得如同错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连一丝探究的意味都欠奉。就像扫描仪划过一处无关紧要的像素点。
随即,目光移开,落向了别处。
但林薇的心脏却在那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肋下的剧痛骤然爆发,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他看到了!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但那绝不是看陌生员工的眼神!那是一种……确认?还是更深邃的、她无法解读的东西?
她猛地低下头,借着啜饮杯中廉价香槟的动作掩饰瞬间的失态。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重新抬起眼时,她的目光更加冰冷,也更加警惕。不再只盯着陆沉渊,而是如同最警觉的猎手,开始扫描整个浮华的战场。
她的目光掠过张莉——她穿着崭新的、缀满亮片的酒红色紧身礼服,如同一条急于炫耀的锦鲤,正端着酒杯,在几个中层管理中间高声谈笑,目光不时瞟向陆沉渊的方向,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和谄媚。
掠过Amy——她穿着粉嫩的短款小礼服,如同花蝴蝶般穿梭在几个年轻男同事中间,笑声娇嗲,新做的水晶指甲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掠过阿杰——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局促地站在角落,目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宴会厅另一端,靠近餐台冷餐区的位置。
寰宇资本的财务副总——那个在张莉刁难她时,曾被她“无意”听到与暹罗湾项目有关联的赵副总,正端着一杯红酒,看似随意地与一个穿着藏蓝色条纹西装、气质精明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两人脸上都带着社交场上的公式化笑容,但身体语言却透着一丝刻意的放松。
林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晃动的人影和酒杯的反光。
就在赵副总微微侧身,向侍者示意添加酒水的瞬间,他胸前那枚不起眼的银色司徽,在璀璨的灯光下,如同微小的镜面,极其短暂地反射出了对面那个条纹西装男人手中酒杯的映像。
深红色的酒液中,杯壁上,一个模糊却极具辨识度的烫金LoGo一闪而过!
和盛!
那个在“麻雀”口中、在张莉办公室隐隐传来的通话碎片里、在寰宇资本东南亚项目里反复出现的名字!“和盛集团”!
赵副总在和盛的人接触!就在这看似祥和的年会之上!
林薇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深陷的眼窝里,冰寒的锐芒暴涨!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在这一刻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寰宇资本、暹罗湾项目、赵副总、和盛集团……还有那条指向“磐石”的丝巾!所有暗流,都在这片浮华的假象之下,汹涌汇聚!
就在这时,宴会厅中央的灯光骤然变得更加明亮。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
“女士们,先生们!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寰宇资本年度幸运大抽奖,现在开始!”
巨大的电子屏幕亮起,无数员工的名字和工号开始疯狂滚动。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欢呼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暂时冲散了刚才的暗流涌动。
林薇依旧站在阴影里,像一个被遗忘的幽灵。她对抽奖毫无兴趣,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神经紧绷、伤痛加剧的漩涡。然而——
“让我们恭喜——”司仪故意拖长了调子,制造悬念,“编号cq-0372,总裁办外勤组——林薇!”
嗡——
林薇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聚光灯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撕裂了她藏身的阴影,将她枯槁的身影、廉价的灰蓝长裙、以及脸上那层仓促描绘的脆弱“精致”,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璀璨夺目的灯光和全场数百道目光之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是巨大的、带着各种情绪的声浪!
“谁?林薇?”
“总裁办外勤那个洗碗工?”
“不是吧?踩了什么狗屎运!”
“看她那身衣服……啧啧……”
惊讶、错愕、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和鄙夷。Amy漂亮的脸蛋瞬间扭曲,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把酒杯捏碎。张莉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化为更深的刻毒,眼神像刀子一样剐向聚光灯下的林薇。
聚光灯灼热得如同实质。林薇僵硬地站在原地,肋下的剧痛在强光刺激下更加尖锐。深陷的眼窝里,瞬间的茫然被巨大的、被围观的窘迫和“恐慌”取代。她像一只被突然暴露在旷野中的兔子,手足无措,枯槁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惨白的惶恐。
“林小姐!林薇小姐!请上台领奖!” 司仪热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她身上,无处可逃。
林薇艰难地迈开脚步。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让她步履蹒跚,身形摇晃,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和笨拙。她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任何人,深灰色的廉价长裙在光滑的地面上拖曳,与周围的光鲜亮丽形成刺眼的对比。
终于,她如同受刑般走到了舞台中央。刺眼的灯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司仪满脸笑容地将一个包装精美、印着最新款高端平板电脑LoGo的礼盒递到她面前。
“恭喜你,林小姐!最新款顶配平板电脑!价值过万!” 司仪的声音充满感染力。
林薇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枯槁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仿佛烫手山芋般的礼盒。
就在她接过礼盒的瞬间——
一道身影走上了舞台侧方的台阶。
纯黑色的西装,沉稳的步伐,强大而内敛的气场瞬间让喧嚣的会场安静了几分。
陆沉渊。
他径直走到林薇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瞬间将她枯槁的身影完全笼罩。璀璨的光芒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平静无波地俯视着她。
他伸出了手。
不是朝向礼盒,而是直接伸向林薇那只因为紧抱礼盒而微微颤抖的手。
冰凉、干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礼节性地轻轻握住了林薇的手腕(避开了她抱着礼盒的手),帮助她更稳地托住那份“幸运”。
肌肤相触!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陆沉渊的指尖,狠狠刺入林薇的手腕!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深渊寒冰般的锐利气息!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深陷的眼窝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肋下的剧痛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彻底淹没!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甩开那只手!
陆沉渊的动作极其自然流畅,一触即分。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对“幸运员工”的鼓励性接触。
“恭喜。” 低沉平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甚至没有看她第二眼,便已收回手,转身,从容地走下舞台,重新融入了那片属于他的璀璨中心。
聚光灯依旧灼热地打在林薇身上。
她枯槁地站在原地,紧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礼盒。手腕处,被陆沉渊指尖触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如同被烙印般残留着冰冷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
台下,是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台上,是司仪热情洋溢的结束语。
她脸上那层仓促描绘的“精致”面具,在聚光灯和陆沉渊那冰冷一触的双重炙烤下,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唯有深陷的眼窝深处,那点冰寒的锐芒,在巨大的震惊和危机中,被淬炼得更加凝实、更加冰冷。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抱着礼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面具之下,猎手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