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帆布鞋踩在冰冷的瓷砖上,无声地吸走了脚踝的每一分刺痛。林薇挺直了背脊,深陷的眼窝低垂着,专注地看着东南亚子公司报表上那些扭曲跳跃的数字。肋下和肩胛的闷痛如同背景噪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涩,但至少脚踝的酷刑暂时解除了。
办公室的喧嚣渐渐升温,高跟鞋的踢踏声、键盘的敲击、张莉偶尔拔高的训斥,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林薇将自己缩在角落工位的阴影里,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承受着疼痛,也吸收着信息。Amy刻薄的议论、阿杰对It系统的小声抱怨、张莉办公室隐隐传来的通话碎片……所有声音都被她枯槁表象下高速运转的大脑分拣、过滤。
熬过漫长而痛苦的白昼,下班铃如同救赎的钟声。林薇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汇入深水埗暮色中拥挤的人潮。每一次拥挤推搡都精准地撞击在伤处,她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将属于“林薇”的隐忍和笨拙演绎到极致。
推开劏房那扇薄木门,霉味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熟悉感。反手落锁,挂上自制的插销,她背靠着门板,身体才彻底松懈下来,沿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将她包裹,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灯牌闪烁的光,透过布满污渍的玻璃,在室内投下变幻不定的、鬼魅般的色彩。
急促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肋下那片闷痛如同永不熄灭的余烬,肩胛骨的旧伤更是传来清晰的、撕裂般的抽痛。脚踝在帆布鞋的包裹下虽然缓解了磨破皮的锐痛,但扭伤的肿胀感依旧清晰。她摸索着从破旧的帆布袋里掏出止痛药瓶,倒出最后两片白色药丸。没有水,她干咽下去,药片刮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不适的摩擦感。
药效需要时间。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发抖。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被旧衣服掩盖的破旧帆布袋上——那里面,藏着她的另一条命脉。
喘息稍平,肋下的灼痛感似乎被药力暂时压制住一丝。她挣扎着起身,动作牵扯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走到墙角,掀开那堆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旧衣物,露出下面一个不起眼的、边缘磨损严重的黑色帆布电脑包。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拎出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包很轻,里面只有一台外壳布满划痕、型号老旧的平板电脑,一个没有LoGo的黑色充电宝,一张全新的、未拆封的预付费SIm卡,还有一个小小的、用锡箔纸仔细包裹着的U盘。
她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用厚实的银色金属箔和锡纸层层包裹的袋子——自制的简易法拉第袋。将平板电脑、那张新SIm卡,连同锡箔纸包裹的U盘一起,仔细地塞了进去,然后用力封好袋口,确保没有一丝缝隙。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深陷的眼窝在窗外变幻的霓虹光影下,闪烁着与枯槁面容截然不同的、冰冷静谧的光芒。她拖着伤腿,挪到房间唯一的通风口下方——那里信号最弱,干扰最大。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将那个银色的小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唯一的火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肋下的闷痛在药力和她刻意的调息下,似乎被强行压入了身体深处。她闭上眼,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调整呼吸,让心跳一点点平复下来,将所有属于“林薇”的疲惫、痛苦、茫然都剥离出去。当那双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专注。
撕开法拉第袋。取出平板电脑,关机状态下拔出原有的SIm卡槽,换上那张全新的预付费卡。开机。老旧平板启动缓慢,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亮她苍白沉静的侧脸。
她没有连接房间里的任何wiFi。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启动了一个极其简陋、图标几乎不可辨的App。这是“渡船”留给她的最后遗产之一——一个深网入口的跳板,经过层层加密和伪装。
屏幕暗了下去,随即跳出一个纯黑的界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光标。林薇深吸一口气,肋下的闷痛让她眉头微蹙,但指尖却稳定如磐石,在虚拟键盘上敲入一串极其复杂的、毫无规律可言的字符序列——访问密钥。
回车。
屏幕闪烁了几下,黑色的背景上,缓缓浮现出如同幽灵般的、幽绿色的字符。深网论坛的入口在她面前洞开,一个充斥着混乱、交易、秘密与危险的数字深渊。空气里仿佛弥漫起无形的硝烟和血腥味。她登录了那个尘封许久的Id:Shadowweaver_001(影织者001)。
收件箱空空如也。她上一次的悬赏请求,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布拉格那条致命的丝巾线索,似乎彻底断了。
肋下的灼痛感又开始隐隐抬头,提醒着她身体的极限和时间的紧迫。林薇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执着,再次敲击键盘。她在加密悬赏区发布了一条新的任务:
目标物品: 一条特定爱马仕丝巾(附上墨蓝底色、几何变形鸢尾花、暗红银灰线条的详细文字描述)。
目标地点\/事件关联: 布拉格查理大桥下,约六周前。
悬赏内容: 此物品在港城出现的任何线索(地点、经手人、目击时间)。
悬赏金额: 0.5 xmR(门罗币)。
联系方式: 仅限本Id站内加密信箱。
敲下发送键。幽绿的光映着她深陷的眼窝,里面跳动着孤注一掷的寒芒。0.5个门罗币,是她能动用的、不易被追踪的虚拟货币的极限。这是她抛向深渊的饵,赌的是“夜莺”或者相关方的一丝疏忽,赌的是深网下水道里那些贪婪的“老鼠”的鼻子足够灵敏。
发送成功。她没有立刻退出。肋下的闷痛越来越清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强撑着,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猎手,耐心地等待。几分钟,十几分钟……时间在寂静和伤痛中流逝,屏幕上只有幽绿的字符如同鬼火般静静燃烧。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收起设备休息时——
叮!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心跳掩盖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收件箱的图标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数字“1”!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肋下的疼痛在这一刻仿佛被巨大的紧张感暂时屏蔽。她立刻点开邮件。没有署名,内容是一段被多重算法加密过的乱码。她毫不犹豫地取出那个锡箔纸包裹的U盘,插进平板侧面的接口。
老旧平板的处理器发出不堪重负的低微嗡鸣。屏幕上幽绿的字符疯狂滚动、解码、重组……时间仿佛被拉长。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屏幕上。终于,乱码消失,一行清晰的文字浮现出来:
【目标物品曾于五周前出现在“时光织补·甄选”(中环荷里活道17号后巷b入口)进行特殊护理。生物痕迹未完全清除。信息源:磐石的清洁外包渠道(二级)。警告:该渠道近期有异常监控波动。阅后即焚。】
“时光织补·甄选”!
林薇瞳孔骤然收缩!中环!荷里活道!那是寸土寸金、名流云集之地!一个专为特定阶层服务的、极其隐秘的奢侈品护理店!
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是后面那句——“磐石的清洁外包渠道”!
陆沉渊的影子!“磐石”!那条致命的丝巾,竟然是通过他的渠道处理的?是巧合?是陷阱?还是说……磐石本人,或者他背后的陆沉渊,与布拉格的“夜莺”、与“渡船”的死……有着某种她尚未触及的可怕关联?!
“阅后即焚”的警告在眼前闪烁。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危险让她脊背发凉。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带着决绝,狠狠按下了邮件下方的销毁指令!
嗤——
屏幕上的幽绿文字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瞬间扭曲、分解、化作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最终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收件箱再次变得空空荡荡。
她迅速拔出U盘,关机,将平板、SIm卡、U盘重新塞回法拉第袋,用力封好。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肋下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猛烈反扑,瞬间将她淹没。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和窗外霓虹灯单调闪烁的光影。
“时光织补”…… “磐石”……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冰芒在剧烈的喘息和疼痛中,燃烧得更加炽烈,也更加冰冷。深渊并非没有回响,只是这声回响,比她预想的更加致命,也更加接近风暴的核心。猎物与猎手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