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次第亮起,驱散了清晨最后一点朦胧。林薇坐在那个冰冷的角落,脊背挺得笔直,不是因为精神焕发,而是为了尽量不压迫到肩胛骨下方那道持续作痛的伤口。
一夜未眠的痕迹清晰地刻在她脸上,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皮肤在惨白的灯光下透着一股蜡黄的病气。那座庞大的文件山,经过昨夜近乎机械的奋战,肉眼可见地矮下去一小截,但剩下的部分依旧如同一道沉重的阴影,笼罩着她。
她拿起一份新的文件袋,指尖习惯性地滑过封口边缘和内衬,确认没有“意外”后,才笨拙地解开绕线。纸张特有的陈旧霉味混合着空调冷风,再次钻进鼻腔。喉咙深处立刻传来熟悉的痒意,她用力抿紧嘴唇,强行将那阵咳嗽的冲动压下去,憋得胸腔微微发闷。
时间在枯燥的翻纸声和扫描仪垂死般的“咔哒”声中缓慢爬行。当墙上挂钟的指针终于艰难地指向十二点,格子间里的气氛如同解冻的冰河,瞬间活络起来。
“走啦走啦,饿死了!今天去尝尝楼下新开的那家泰式简餐?”Amy清脆的声音带着雀跃响起,一边飞快地补着口红,一边招呼旁边的女伴。
“听说他们家的冬阴功汤很正宗!”另一个女同事附和着,拎起小巧的名牌手包。
“陈伯,一起?”有人招呼斜对面的老油条。
陈伯慢悠悠地摘下老花镜,笑呵呵地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去吧,我带了老伴儿做的爱心便当。”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沉甸甸、保温效果极好的多层饭盒。
连阿杰也合上了电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林薇这边:“林…林薇,要不要一起去吃点?楼下员工餐厅今天好像有特价套餐…”
林薇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那份泛黄的旧合同上,仿佛那些蝇头小字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她只是轻轻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嘶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不用了,谢谢。我…我自己带了。”
阿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薇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疲惫和疏离,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有些讪讪地跟着其他同事一起离开了。
热闹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偌大的办公区再次陷入空旷的寂静。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嗡鸣,以及角落里扫描仪偶尔发出的、如同老人叹息般的声响。
林薇这才放下手中的文件,慢慢地、动作有些僵硬地弯下腰。后背的伤口因为这个姿势传来清晰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她从桌子底下那个同样廉价的破旧无纺布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透明塑料保鲜盒。
盒子不大,里面装的东西一目了然:一团颜色有些发暗、看起来干巴巴的冷米饭,被勉强捏成了不规则的球形。旁边,可怜兮兮地躺着几根深褐色、蔫巴巴的酱黄瓜条,油光黯淡。这就是她的午餐——白饭配酱菜。
她拧开盒盖,一股隔夜米饭的微酸气息和酱瓜咸菜特有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与她周围那些残留的咖啡香气、高级香水味格格不入。她拿起唯一的一把塑料小勺,舀起一小勺冰冷的米饭,混着一点酱瓜,送入口中。
米饭又冷又硬,在口腔里艰难地咀嚼着,味同嚼蜡。酱瓜咸得发齁,除了提供一点盐分和刺激味蕾的咸涩,没有任何慰藉。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只是为了给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补充一点维持生存的最低能量。
她吃得很慢,也很沉默。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面前那座文件山上,仿佛在数着那些泛黄的纸张。后背伤口的刺痛,胃里冰冷的食物带来的不适,以及持续的低血糖带来的轻微眩晕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压着她。
窗外,阳光正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光鲜亮丽的摩天大楼。楼下街道上,衣着光鲜的白领们步履匆匆,涌向各色装潢精致的餐厅。
隔着厚厚的玻璃,林薇甚至能看到斜对面那家高级西餐厅的落地窗内,Amy她们正围坐一桌,面前摆着色彩鲜艳、摆盘精致的沙拉、牛排和甜点。她们举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笑容满面地交谈着,享受着午休时光的惬意。
那是一个与她此刻的冰冷角落截然不同的、鲜活而丰盛的世界。
林薇默默地收回了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保鲜盒里那点可怜的食物上。塑料小勺刮着盒底,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将最后一点米饭和酱瓜混合着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然后艰难地咽下。
胃里依旧是空落落的,那点冰冷的食物非但没有带来饱腹感,反而更清晰地提醒着身体的匮乏。她拧紧保鲜盒的盖子,重新将它塞回那个破旧的无纺布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