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几根从船厂骗来的炭精棒，黑黢黢的，沾着油污，像几根烧火棍。
旁边，被手帕层层包裹的，是一粒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晶亮碎屑。
一个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廉价的工业品，一个代表着最昂贵的奢侈。
江盛雄一夜未睡，眼眶深陷，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可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的两样东西，亮得吓人。
江小朵同样疲惫，但她的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那粒碎钻，对着灯光看了看。
是真的。
虽然小得可怜，但它具备天然钻石的晶格结构。
完美的“种子”。
“老豆，辛苦了。”她轻声说。
江盛雄摆了摆手，沙哑着嗓子：“少废话，开工。要我做什么？”
他已经顾不上去思考这其中的原理，也不想去理解什么叫“碳原子排列”。他只知道，女儿说，能把这黑乎乎的玩意儿，变成亮晶晶的宝贝。
这就够了。
“第一步，我们需要把这些炭精棒，磨成最细的粉末。”江小朵指着那几根粗大的石墨棒。
“磨粉？”江盛雄一愣，随即卷起袖子，“简单，交给我。”
他以为是多高深的工作，没想到是体力活。
只见他拿起一根炭精棒，走到墙角，捡起一块半截的红砖，就要往下砸。
“等等！”江小朵急忙喊住他，“不能有杂质！不能混进沙土！”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搪瓷盆，洗得干干净净，又用自己的衣服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盆底能映出人影。
“砸这里面。”
江盛雄看着女儿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心里又是一阵嘀咕。
这败家女，拿新衣服擦盆……
但他没多问，拿起炭精棒，就在盆里“哐哐哐”地砸了起来。
这活对别人来说费劲，对他这种常年打熬筋骨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很快，坚硬的炭精棒就被砸成了碎块，又被一点点碾成了细腻的黑色粉末。
黑色的粉尘在灯光下弥漫，江盛雄满脸满手都是黑灰，配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活像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判官。
江小朵则戴上了她用布条自制的简易口罩，凑过去仔细检查。
【正在进行样本分析……石墨纯度：约98.7%。含有微量二氧化硅、氧化铁杂质。结论：勉强可用。】
“可以了，老豆。”江小朵点点头，“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她让江盛雄去门口守着，任何人来，都不能放进来。
江盛雄二话不说，搬了条凳子，像一尊门神，堵在了门口。他不知道女儿要搞什么名堂，但他知道，这间破屋子里，正在进行一场能改变他们父女命运的豪赌。
房间里，江小朵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方舟”。
“方舟，调出hpht压机核心组件图纸，材料选择钨钴硬质合金。启动微型制造单元，开始制造。”
【指令确认。预计消耗能源：0.8%。开始执行。】
床底下，那片幽蓝色的光晕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芒被床板和被褥遮挡得严严实实。
只有一阵极度轻微、高频的“嗡嗡”声响起，仿佛有无数只萤火虫在同时振动翅膀。
江小朵趴在地上，透过床底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只见“方舟”主体侧面，一个微小的机械臂伸出，一束比发丝还细的蓝色激光射出，落在了一块小小的金属原料上。
火花四溅，无声无息。
那不是冶炼，而是更高级的原子级精密操作。激光在精准地剥离、重组物质，按照图纸上的数据，一微米一微米地构建着全新的结构。
这就是2025年的科技，神一样的手段。
江盛雄守在门口，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那阵奇怪的“嗡嗡”声让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
“吱呀——”
隔壁王师奶的房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
“阿雄啊，你屋里搞乜嘢啊？大清早的，好像有蚊子在叫春。”
江盛雄心里一紧，脸上却堆起笑容：“没事没事，王师奶。小朵发烧刚好，我帮她通一通收音机，线路老化，有点杂音。”
“哦……那你小声点，我男人今天上早班，还没睡醒呢。”王师奶打着哈欠，缩回头关上了门。
江盛雄松了口气，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骂了一句：死女包，搞快点啊！老豆快顶不住了！
十几分钟后，那阵“嗡嗡”声终于停了。
江小朵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老豆，好了！”
江盛雄连忙推门进去。
只见江小朵手里，托着两个比顶针大不了多少的金属帽。那东西通体灰黑，毫不起眼，像是从什么机器上拆下来的零件。
“这就是你搞了半天的东西？”江盛雄一脸的匪夷所思。
“这叫压砧。”江小朵献宝似的捧着，“我们能不能发财，就靠它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小撮石墨粉末，和那粒比芝麻还小的碎钻“种子”，一起放进其中一个压砧的凹槽里，又从墙角刮了点盐末撒进去做传导。
然后，她将两个压砧像盖盖子一样合上，形成一个密闭的反应腔。
最后一步，她将这个小小的反应腔，再次送回了床底的“方舟”接口。
“方舟，启动高压高温合成程序。目标压力12万个大气压，目标温度2500摄氏度。开始！”
【警告！高负载运行将急剧消耗能源！当前能源储备2.1%，预计执行后剩余0.3%！是否继续？】
“继续！”江小朵毫不犹豫。
嗡——！
这一次，不再是轻微的嗡鸣。而是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
整个房间的灯泡，猛地一暗，随即开始疯狂地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江盛雄骇得魂飞魄散，他看到连接着屋外电线那个丑陋的“窃电器”，上面的红色指示灯亮得像一滴血，整个装置都在微微发烫！
“小朵！这……这是要爆炸啊？！”他失声喊道。
“别怕！”江小朵紧紧盯着床底，眼睛一眨不眨，“这是‘炉子’在发力！老豆，顶住！千万不能断电！”
“顶你个肺啊！”江盛雄想骂人，但已经来不及了。
楼道里，瞬间炸开了锅！
“搞乜鬼啊！谁家在偷电啊！”
“我家的电视机都快烧了！”
“差佬！报警啊！”
整个九龙城寨的这一片电网，因为江小朵这个小小的“窃电器”的疯狂汲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电压忽高忽低，无数人家的电器都在经受着严峻的考验。
江盛雄一头冷汗，再次死死堵住门口。
他现在终于明白，女儿口中的“喂饱它”，是什么意思了。
这哪里是喂？这分明是在鲸吞！
房间里，江小朵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压力达成……温度达成……开始晶格重构……】
【能源急速下降：1.5%……1.0%……0.5%……】
【警告！能源低于安全阈值！合成过程可能中断！】
“撑住！一定要撑住！”江小朵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成败，就在此一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外，是街坊邻居的叫骂声和拍门声。
门内，是灯光的疯狂闪烁和江盛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床下，是“方舟”系统濒临枯竭的悲鸣。
终于——
【合成完毕。】
【能源剩余：0.2%。系统即将进入强制休眠。】
嗡鸣声戛然而止。
疯狂闪烁的灯泡，也恢复了稳定。
一切，重归寂静。
门外的叫骂声也渐渐平息，只剩下几声零星的抱怨。
江盛雄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刚才那短短几分钟，比他当年在堂口被人用十几把刀指着还要刺激。
“结……结束了？”他声音发颤。
江小朵没有回答。
她几乎是扑到了床边，从“方舟”那已经暗淡下去的接口上，取回了那个小小的压砧。
滚烫！
即使隔着布，那股高温也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灼伤。
她顾不上这些，将压砧扔进之前那个搪瓷盆里，用冷水反复浇灌。
“嗤啦——”
一阵白烟升腾而起。
江盛雄也凑了过来，两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定在那个小小的金属疙瘩上。
等它冷却下来，江小朵用一把小钳子，费力地将两个压砧撬开。
里面，是一块被烧结成黑灰色的小圆饼。
什么都没有。
没有亮晶晶的钻石，只有一堆像煤灰一样的东西。
江盛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失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失望。
江小朵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黑色的小圆饼，眼神专注到了极点。
她拿起一根细长的铁签，在那块小圆饼上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剥离着表面的碳渣。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江盛雄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突然，江小朵的动作停了下来。
铁签的尖端，仿佛碰到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
她用铁签轻轻一挑。
一粒比之前那颗“种子”大了好几圈的、不规则的晶体，从黑色的碳渣中，滚了出来。
它没有经过任何打磨，边缘粗糙，形态原始。
但在那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当光线以一个特定的角度照在它身上时——
一道璀璨夺目、仿佛能刺穿人灵魂的光芒，骤然绽放！
那一瞬间，整个破败的房间，仿佛都被这道光芒点亮了。
江盛雄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这辈子，见过金条，见过钞票，见过女人身上晃眼的珠宝。
但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带给他如此巨大的冲击！
那不是财富。
那是神迹！
是从一堆不值钱的黑炭里，凭空诞生的神迹！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颗小小的晶体，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怕自己的粗手会玷污了这件圣物。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那个瘦弱的、满脸黑灰、头发凌乱的女孩，此刻在他眼中，却笼罩上了一层无法言喻的光环。
她不是凡人。
她是能点石成金的……神仙！
许久，江盛雄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狂热。
他没有问“我们发财了”这种蠢话。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钻石，又猛地转头看向江小朵，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东西……我们，能造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