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敬业街的江氏实业，发大财了！”
“何止是发大财！听说在长沙湾租下了整层工业大厦的顶楼！就是那个百利大厦，风水好到爆！”
“我表姐夫的老表的儿子在德昌五金上班，他亲眼看见江老板甩出十万块现金，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买断了一年的租金！”
“十万块！我的天！”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观塘大大小小的工厂和街巷。江氏实业，这个此前只在敬业街小有名气的神秘工厂，瞬间成了整个观塘工业区最热门的话题。
原本在江氏工厂做工的二十几个工人，更是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他们走在街上，腰杆都比平时挺直了几分。
厂房里，廖忠把所有老伙计都召集到一起，那台崭新的德国发电机就安静地立在旁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
“各位兄弟，有件事要跟大家说。” 廖忠清了清嗓子，平日里总带着几分谦卑的脸上，此刻满是掩不住的喜气。
工人们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江老板和大小姐，在长沙湾找到了新地方。百利大厦顶楼，三千多平方英尺，比咱们这儿大十倍！”
“哇！”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一个跟着江盛雄多年的老师傅，带着几分担忧开口：“忠哥，那我们这些人…… 还能有活干吗？听说那边是高级写字楼，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有的跟着江盛雄从九龙城寨的烂泥地里打拼出来，有的是在观塘走投无路的厂妹厂仔。如今老板发达了，要开大公司了，会不会嫌弃他们这些只会靠蛮力干活的老员工？
廖忠笑了，摆摆手，声音洪亮：“大家放心！江老板不是那种人！咱们这儿，以后就是江氏实业的生产基地，专门负责改装和生产！长沙湾那边要做新业务，叫‘红屋台’，会招很多人，但咱们的根，还在这里！”
“大小姐说了，” 廖忠顿了顿，特意提高声调，“以后咱们这儿会越做越大，机器会越来越多！大家不仅有活干，还要学新技术！谁学得快、做得好，年底分红就越多！”
分红！
这两个字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忠哥！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干！”
“没错！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廖忠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这群士气高涨的伙计，心里满是感慨。大小姐的手段真是厉害，一个 “分红” 的承诺，就让这群原本只盼着发工资的苦哈哈，眼里冒出了饿狼般的光。这盘棋，真是越下越大了。
三天后，百利工业大厦十二楼。
原本空旷积灰的厂房，已经被打扫得焕然一新。几十套崭新的办公桌椅整整齐齐排列着，锃亮的电话机在桌面上闪着光，满是现代化的气息。这一切，都是廖忠带着人没日没夜赶工布置出来的。
今天，是 “红屋台” 正式对外招聘的日子。
招聘广告很简单，是江小朵亲手写的，只在几份销量高的报纸上登了个小小的豆腐块：“江氏通讯‘红屋台’，诚聘客户服务专员数名。要求：女性，年龄 18-25 岁，声音清晰，反应敏捷，会听写，有中学学历者优先。月薪五百，包午餐。地址：长沙湾道百利工业大厦十二楼。”
五百块的月薪！对于那些在工厂里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只能赚两百出头的厂妹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更重要的是，“客户服务专员” 这个名头，听起来比 “厂妹” 高级太多 —— 这是坐办公室的 “白领” 工作！
于是，天还没亮，百利大厦楼下就排起了看不到尾巴的长队。黑压压的人群从大厦门口延伸到街角，至少有三四百人，大多是穿着时下最流行喇叭裤的年轻女孩。她们脸上化着不算精致的妆，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和紧张。
阿豪带着十几个精神小伙，穿着统一的黑色t恤在现场维持秩序。他嘴里叼着根牙签，双手叉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得意地对身边的兄弟吹嘘：“看到没？我大哥和小妹一开口，全香港的姑娘都想来咱们公司干活！这就是实力！”
十二楼的招聘现场，林天明穿着江小朵让他买的白衬衫和西裤，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文件夹，紧张地站在主考官的位置上。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看着外面乌泱泱的人群，手心全是汗。
江小朵像巡视领地的女王，悠闲地走到他身边。她今天穿了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和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紧张吗？” 她问。
林天明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有…… 有一点。人太多了。”
“你不是考官，是过滤器。” 江小朵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般精准，“你的任务不是判断她们好不好，而是按照我给你的标准，把不合格的筛掉。明白吗？”
过滤器。这个词让林天明瞬间冷静下来。是啊，他不需要与人周旋，只需要执行标准，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考核表，上面是江小朵制定的三项简单却刁钻的测试：
听力测试：用录音机播放一连串快速且毫无规律的数字，要求应聘者在十秒内准确复述。
发音测试：朗读一段绕口令似的广告词，要求吐字清晰，声线平稳。
速记测试：模拟客户报地址，要求在极短时间内准确记录。
在 1975 年的香港，这样的招聘测试闻所未闻。招个接电话的，搞得比考香港大学还复杂。
“第一个！” 阿豪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扭着腰走进来，看到林天明，立刻抛了个媚眼：“帅哥，我叫 Fanny，请多指教哦。”
林天明面无表情，推了推眼镜，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哔 ————”
Fanny 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呃……7……74…… 后面是什么来着？”
林天明头也不抬，在表格上画了个叉，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下一个。”
Fanny 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想说什么，就被阿豪不耐烦地 “请” 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林天明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不断重复着判断：“发音含糊，下一个。”“速记错误，下一个。”“反应太慢，下一个。”
他的冷酷和高效，让外面排队的人越来越紧张，也让一旁看热闹的阿豪目瞪口呆。
“雄哥，” 阿豪凑到正在窗边抽雪茄的江盛雄身边，压低声音，“这个四眼仔，真是六亲不认！一点面子都不给！刚才有个女孩挺漂亮的，他眼睛都不眨就刷掉了！”
江盛雄吐出一口烟，看着林天明瘦削却专注的背影，眼里满是欣赏：“我女儿选的人，怎么会错？我们做的是高科技生意，不是开夜总会，不需要花瓶。阿豪，你以后要多学点东西，不能总想着打打杀杀。”
阿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让阿豪眼前一亮的机会来了。
“下一位！”
一个穿着碎花裙、看起来很清纯的女孩走进来，看到阿豪，眼睛一亮，小声喊了句：“豪哥！”
阿豪一愣，随即想了起来 —— 这是他远房表婶的女儿阿珍，之前托他帮忙找工作。
阿豪立刻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走到林天明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喂，四眼仔，这是我的人，懂怎么做吧？”
林天明像没听见，依旧公事公办地按下了录音机。
阿珍紧张得满头是汗，听完数字后哆哆嗦嗦地复述，错漏百出。林天明毫不犹豫地在表格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阿豪的脸当场就挂不住了，他一把按住林天明的手，火气上来了：“喂！你什么意思？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我的人！”
林天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地看着阿豪，没说话，只是用笔指了指表格上的叉，以及旁边白纸黑字写着的错误答案 —— 规矩就是规矩。
“你找死！” 阿豪的拳头瞬间攥紧。
“阿豪！”
一声沉喝从后面传来。江盛雄掐灭雪茄走过来，没看林天明，只盯着阿豪：“想在这里闹事？”
“大哥！我…… 我不是…… 但他……” 阿豪又急又气，指着林天明说不出话。
“我女儿定的规矩，就是江氏的规矩！” 江盛雄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面子给！你的人不合格，就让她走！再在这里吵，连你一起滚！”
阿豪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他看着江盛雄严肃的脸，又看了看林天明波澜不惊的脸，最后悻悻地低下头：“知…… 知道了，大哥。”
他转身对快要哭出来的阿珍摆摆手：“走了走了！别在这里碍事！”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江盛雄用最直接的方式平息了。整个招聘现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明白了 —— 这个新开的 “江氏通讯”，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任何人的面子都不好使。
林天明默默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江盛雄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始终面带微笑的江小朵，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这是被信任和支持的感觉，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落魄工程师了。他是江氏实业的技术主管。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之前洪亮了许多：“下一个！”
经过一整天的筛选，最终有二十个符合条件的女孩被录取。她们个个喜形于色，拿着薄薄的录用通知，像是拿到了通往天堂的门票。
江小朵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女孩 —— 她们将是 “红屋台” 的第一批员工，也是她商业帝国的第一块基石。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搞定，收工！” 阿豪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准备关门。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脆却略带怯懦的声音：“请问…… 请问还招人吗？”
众人回头望去。门口站着一个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短发齐耳，皮肤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有些蜡黄。但她的眼睛却大得惊人，黑白分明，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宝石，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和倔强。
阿豪不耐烦地挥挥手：“收工了！明天再来吧！”
女孩没走，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旧布书包，看着里面的江小朵，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我…… 我会英文，我在圣玛丽书院读过中四，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试试吗？”
圣玛丽书院！
这四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可是香港顶尖的女子名校，能进去读书的非富即贵。一个圣玛丽书院的学生，怎么会跑到工业大厦来应聘月薪五百块的接线生？
江小朵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看着她那双虽然陈旧但干净的白帆布鞋，看着她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书包背带、指节泛白的手，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起头，迎上江小朵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叫，梁凤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