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仍在回味着方才所了解到的、关于“开拓团”的那段尘封历史。先驱者的付出与牺牲,总是令人肃然起敬,也让脚下这片土地显得更加厚重。
就在她经过一个堆放着些许废弃机械零件的街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一根锈蚀的金属管上,那双仿佛永远藏着算计的绿色眼睛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是桑博。那头蓝色的短发在昏暗的环境下依然显眼。
爱丽丝停下脚步,心中了然。她知道,这个人并非偶然出现在这里。他刻意在此等候,显然有些话,或者有些答案,到了该摊开的时候了。
此时的桑博,似乎收敛起了平日里那副过分油滑跳脱的模样。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那件骚气的夹克,动作居然透出几分罕见的、类似绅士般的优雅。
他朝着爱丽丝微微欠身,语气也不再是那种夸张的嬉笑,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甚至称得上真诚的询问:
“尊贵的客人,此次的贝洛伯格之旅,感觉如何?这座在冰雪中挣扎求存了七百年的城市,可还入得了您的眼?”
爱丽丝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她冰蓝色的眼眸微微闪烁,用一种饶有兴致的、仿佛看穿了一切的眼神静静地回望着桑博,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应该先向我交代?
桑博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那副强装出来的绅士姿态瞬间垮掉了一半,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被看穿后的“扫兴”和“无奈”:“哎呀呀,这位美丽又聪明的小姐,这么快就想跳过精彩的演出,直接看结局时的演员报幕了吗?真是的,一点悬念都不留……”
但他并没有继续插科打诨,而是摸了摸鼻子,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复杂难辨的神情。
他再次看向爱丽丝,这一次,眼神中多了几分坦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认同感。他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古怪却又不失郑重的礼节,清晰地说道:
“既然如此……‘假面愚者’向您致敬,来自远方的客人。”
爱丽丝听到这个名号,心中微微一动,但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
桑博拥有其他身份,这一点她早已有所预料。从雪原上那次滑稽又诡异的初遇,到虎克对他“神通广大”、“哪里都能碰到”的描述,再到他能同时在上层区的通缉榜和下层区的孩子群中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在银鬃铁卫的看守下来去自如……这一切都表明他绝非普通的倒卖贩子或诈骗犯。
不过……假面愚者吗?
爱丽丝在漫长的沉睡苏醒后,恶补过当前宇宙的一些主要势力和命途信仰。
她记得这是一个信奉“欢愉”星神阿哈的派系。其成员似乎以践行各自所理解的“欢愉”理念为宗旨,热衷于在宇宙各处“找乐子”。
常常以各种意想不到的身份介入不同的事件,扮演着各式各样的角色,推动或扭曲着故事的发展,亦或是寻找着各种带来欢笑的方式。
听起来像是一个混乱中立、难以捉摸的群体。
这个身份解释了许多关于桑博的疑问。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副即便表明身份后依旧让人觉得手痒想揍的表情,爱丽丝觉得“欢愉”命途的践行方式,或许真的有很多种,而桑博无疑是其中特别欠的一种。
“好了,那么剧透也剧透完了,”桑博摊了摊手,又恢复了那副有点欠揍的语气,但问题却直指核心,“该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了吧?对于执掌‘存护’的令使阁下来说,贝洛伯格这座用无数牺牲与坚持堆砌起来的、名副其实的‘存护’之城,能否在您的心中,留下些许不错的印象呢?”
奇怪,这次自己并未主动动用任何存护之力,气息也收敛得极好,他是如何精准地点破自己“存护令使”的身份的?难道仅仅是凭借观察和推理?还是说……
她甚至有些怀疑星际和平公司那边压根就没有隐藏她的信息,或许她的身份在某些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毕竟,一位远古苏醒的存护令使,其存在本身就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显眼。
算了,本来也没打算刻意隐瞒,就这样吧。她很快释然。身份被点破,反而让接下来的对话变得简单了些。
她望向下层区那粗犷而充满生命力的景象,目光仿佛穿透岩层,看到了那座在风雪中屹立的上层区,看到了永冬铭碑上篆刻的铭文,看到了历代守护者、银鬃铁卫、地火组织、“开拓团”乃至每一位普通市民的身影。
“这里的感觉很不错。”
爱丽丝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平静而真诚,没有丝毫敷衍。
她没有直接评价桑博那个关于“印象”的提问,而是给出了一个更贴近内心的答案,“我听说过许多文明的故事,也亲身经历过一个文明的存续之战。但像贝洛伯格这样,在长达七百年的漫长绝望中,即便步履蹒跚、伤痕累累,却始终不曾放弃抗争,不曾熄灭心中那点名为‘希望’的火种,并最终凭借自身的意志与力量,再次挺直脊梁的……并不多见。”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流淌着一丝淡淡的、名为“欣赏”的情绪:“我很喜欢这样的故事。存护,并非仅仅意味着坚固的城墙和强大的力量,更意味着在绝境中依旧选择坚守的勇气,和面向未来的决心。贝洛伯格,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她的回答,并非对城市风貌的评判,而是对其内在精神的肯定。
桑博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惯常的嬉笑表情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似乎在品味着爱丽丝话语中的重量。
片刻之后,他才重新咧开嘴,笑容却比之前显得真实了几分:“嘿……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看来这出剧目……还称得上成功。”
他的话依旧带着“假面愚者”特有的、将一切视为“戏剧”的玩世不恭,但爱丽丝能听出,那语气深处,似乎也藏着不少对这片土地及其人民的认同。
看来这位“欢愉”的信徒,也并非全然冰冷地旁观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