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媚儿那句“别来脏了我们帝君的眼”，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柳如烟的心脏。
脏了……帝君的眼。
这几个字，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与数个时辰前，楚墨对林清寒所说的那句冰冷的话，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原来，她和师尊一样。
在他的世界里，都只是肮脏的，不配被看上一眼的垃圾。
胡媚儿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最真实的画面，在她眼前疯狂闪现。
是她，在楚墨为宗门浴血，却被污蔑杀性太重时，手持惊鸿剑，挡在他面前，用宗门规矩，压下他所有的不甘与辩解。
是她，在楚墨质问宗门为何不公时，冷漠地宣判他顶撞师长，罚入思过崖。
是她，在楚墨被绑上刑台的那一日，作为执法堂首席，亲手布置了刑台周围的结界，断绝了他最后一丝逃离的可能。
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宗门大义。
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是维护宗门铁律。
她一直告诉自己，程序即是正义。
可现在，这些她信奉了一生的东西，显得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所谓的“大义”，就是恩将仇报，挖骨弃徒。
所谓的“铁律”，就是只为强者服务，欺凌弱者的帮凶。
所谓的“正义”，就是她亲手将那个满心赤诚的少年，一步步推向绝望的深渊，最终还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她才是最肮脏的那个人。
巨大的悔恨与无法言喻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骄傲与防线。她看着宝座之上，那个与凰曦月谈笑的黑衣身影，再看看自己这一身代表着“荣耀”与“秩序”的银边白袍，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天旋地转。
她再也站不稳。
“噗通”一声。
在万众瞩目之下，青莲剑宗执法堂首席大弟子，竟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人族观礼台那边，青莲剑宗的弟子们个个面如土色。昊天圣地的萧红雪，也停止了那副高傲的姿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就连那些暴戾的妖王们，也都停下了嘲笑，有些错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崩溃的人族女修。
柳如烟跪在冰冷的白玉地板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她抬起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发出了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
“楚墨师弟……”
这一声称呼，让在场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心脏都为之一紧。
师弟？
多么遥远，多么讽刺的称呼。
胡媚儿的脸上，笑容凝固了一瞬。凰曦月的指尖，也停在了楚墨的肩上。
宝座上的楚墨，终于有了第一个微小的动作。
他端起茶杯的动作，停滞了。
但他依然没有回头。
柳如烟看到了他动作的停滞，心中那早已熄灭的灰烬里，竟爆出了一丝卑微到可笑的火星。
他听到了！
他还是有反应的！
这丝火星，给了她最后的，毁灭性的勇气。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
柳如烟猛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那柄曾无数次指向楚墨，象征着青莲剑宗执法堂无上威严的“惊鸿剑”。
看到她拔剑，周围的妖王们立刻警惕起来，妖气再次翻涌。
“她想做什么？”
“要刺杀帝君不成？找死！”
可下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如烟没有攻击任何人。
她将那闪烁着寒芒的剑锋，对准了自己。
“我曾以此剑，指你违逆宗门，判你思过受罚！”
她的声音凄厉，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今日，便以此剑，还你一分公道！”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翻转！
“噗嗤——！”
剑光一闪。
惊鸿剑那锋利无比的剑刃，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刺穿了她的右肩！
鲜血，如同绽放的红莲，瞬间喷涌而出，将她那一身银边白袍，染得触目惊心。
这一剑，刺穿的位置，分毫不差。
正是当年，她为了“维持秩序”，在楚墨试图反抗命运时，一剑将他击伤的位置！
“嘶……”
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连熊霸天这种见惯了生死的妖王，都看得有些发愣。
没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女人，对自己，竟能狠到这种地步！
然而，这只是开始。
柳如烟的脸庞，因为剧痛和失血，变得惨白如纸。可她的嘴角，却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用左手，死死地握住插在右肩的剑柄，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流下。
“我曾以此眼，视你为宗门之耻，对你的苦难视而不见！”
“今日，我便废了这双眼，从此，再无资格……见你！”
她嘶吼着，左手竟真的催动了残余的灵力，引动剑身上的剑气，化作一道锋利的剑芒，直奔自己的双眼而去！
她要自毁！
她要用这种最惨烈，最极端的方式，进行这迟到了太久的赎罪！
青莲剑宗的弟子们发出惊呼。
“师姐！”
人族观礼台上一片大乱！
可一切都太快了！
那道剑气，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柔和，却又带着不容抗拒之威严的红色妖力，凭空出现，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弹。
“嗡！”
那道凌厉的剑气，瞬间被震得粉碎，消散于无形。
出手的，并非楚墨。
而是他身边的凰曦月。
她甚至都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那个慵懒的姿态，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下方那个血人一样的柳如烟。
“想死？”
她红唇轻启，两个字清晰地传遍全场。
“别死在这儿。”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楚墨，发现他已经重新端起了茶杯，正慢条斯理地吹着水面上的热气，仿佛外界那血腥惨烈的一幕，真的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凰曦月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她慢悠悠地，补充完了后半句话。
“脏了本帝帝君的眼。”
轰——！！！
如果说，之前的言语是刀，是剑。
那么凰曦月此刻的这句话，以及楚墨那自始至终的，彻底的漠然，就化作了一座足以压垮整个天地的巨山，狠狠地砸在了柳如烟的神魂之上。
她的自残。
她的血。
她的痛苦。
她的赎罪。
在他眼中，连一场值得一看的戏，都算不上。
甚至，还需要他的新欢，来替他制止这场“闹剧”，生怕那溅起的血，会弄脏他的眼睛。
无视。
这才是最残忍的凌迟。
这才是最诛心的酷刑。
“啊……”
柳如烟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那双原本明亮的眸子，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道心，寸寸断裂。
她瘫软在地，握着剑柄的左手也无力地滑落，“当啷”一声，惊鸿剑从她的肩头掉出，滚落在地，沾满了她自己的鲜血。
她口中喃喃着，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
“脏了……”
“脏了……”
整个人，彻底陷入了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