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段恒生哪儿也没去,就老老实实窝在西山陵园。
第一天,他绕着菜地、药田、鸡圈转了不下二十圈,把每一棵辣椒苗上有几个花苞,步便宜药田里哪一垄新冒的芽长得最歪,甚至小狗崽子铁柱身上有几处毛旋儿都快数清楚了。突眼和大嘴被他支使得团团转,不是给菜地多浇一遍水,就是给鸡圈加固篱笆,累得两人口吐白沫。
老和尚依旧沉迷农事,对着那几根晚结的瓜藤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时不时还跟步便宜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种药心得,看得段恒生直翻白眼。
步便宜则完全扎根在他的药田里,那劲头比段恒生这个正牌守陵人巡视领地还要虔诚。偶尔被段恒生阴阳怪气两句“很贵兄,你这药苗长得还没我指甲快”,他也只是梗着脖子回一句“你懂个屁”,然后继续埋头伺候他的宝贝药材。
第二天,段恒生实在闲得发慌,主动找老和尚切磋。结果下手没轻没重,一套降龙十巴掌抡得虎虎生风,差点把老和尚刚搭好的瓜架子再次震散架。老和尚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孽徒!尊师重道懂不懂!想拆家啊?”段恒生嘿嘿干笑两声,赶紧溜了,跑去帮步便宜翻药田,结果差点把步便宜刚种下的一株珍稀药苗给铲断,吓得步便宜脸都白了,连推带搡把他赶出了药田范围。
第三天,段恒生彻底蔫了,像条失去梦想的咸鱼,瘫在老槐树下的旧竹椅上,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心里猫抓似的惦记着他的新铁锹。连铁柱凑过来用湿鼻子蹭他的手,他都只是有气无力地撸两把。
“不对劲,很不对劲。”步便宜一边给药苗松土,一边偷偷对老和尚说,“长生这小子,肯定在城里闯祸了。”
老和尚眯着眼,优哉游哉地嘬着凉茶:“管他呢,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再说了,你看他那样,像是吃亏的主儿吗?多半是憋着什么坏呢。”
终于,熬到了第四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段恒生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席上弹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外冲。
“臭小子!不吃早饭啦?”老和尚端着刚出锅的米粥喊道。
“不吃了!办正事!”声音还在陵园回荡,人已经没影了。
“啧,看来这正事不小。”老和尚摇摇头,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又给眼巴巴的铁柱捞了几块肉骨头,“咱爷俩吃,不管他。”
段恒生脚下生风,再次进城。
云州城的气氛比三天前更显紧绷。城门口盘查的兵丁多了不少,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流。街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少了往日的闲适,多了几分对时局的忧虑和不安。偶尔能看到一些拖家带口、面带风尘之色的人,似乎是刚从南鸿那边过来的流民。
段恒生对此视若无睹,径直穿过显得有些萧条的街市,来到了城南那条偏僻小巷。
老王铁匠铺那歪歪扭扭的木牌依旧挂着。
段恒生深吸一口气,掀开厚重的挡帘走了进去。铺子里依旧热浪滚滚,煤烟味呛人。
老王铁匠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对着手里的一件物事发呆,连段恒生进来都没立刻察觉。他看起来比三天前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却又极度兴奋的复杂光芒。
段恒生的心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干咳一声。
老王铁匠猛地回过神,看到段恒生,脸上瞬间闪过尴尬与羞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得意?他站起身,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声音沙哑:
“打好了。”
段恒生低头一看,瞬间愣在当场。
只见老王铁匠手里捧着的,确实是一把铁锹。造型、结构,都与寻常铁锹无异,锹头扁平带弧,锹柄笔直。
可这尺寸,也忒迷你了吧?!
长度不足两尺,锹头也就比成年人的巴掌大不了多少,通体呈现一种暗沉沉的乌黑色,隐隐泛着一种类似寒夜短剑的幽冷光泽,但又更加内敛深沉。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远超它这个体积应有的重量,估计得有二十来斤。手感倒是极佳,锹柄不知用了什么木料,温润贴合,上面的纹路似乎与掌心天然契合。
这这特么是铁锹?这分明是铁锹的儿子!不,是铁锹的孙子!
段恒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抬头看向老王铁匠。老王铁匠被他看得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语气却带着点心虚:“看,看什么看!说了没把握!能打成这样,已经是祖师爷赏饭吃了!”
他指着那小铁锹,语气忽然激动起来:“小子,你别看它小!你知道为了熔那两块鬼石头,老子把我家传了数代的九幽火都豁出去了,差点把老底都赔光!”
他唾沫横飞:“那两石头邪门,寒陨铁都快被它们带偏了!好不容易熔在一起,塑性的时候又出幺蛾子,怎么弄都只能维持这么点大小,再想抻长扩大,直接就脆!老子试了无数次,就这个形态最稳定,最结实!”
他喘了口粗气,眼神狂热地盯着那小铁锹:“但是!小子,我告诉你!这东西,绝对不一般!它硬得很,老子用尽全力拿锤子砸,连个印子都没留下!而且它好像有点邪门,真他娘的邪门!”
段恒生听着老王的咆哮,心里的火气倒是消下去一些。
他掂量着手里这把迷你但却沉重无比的小铁锹,感受着那非比寻常的质感与重量,还有那若有若无萦绕在周围的阴凉气息,知道老王恐怕没说假话。那两块来自无头鬼的石头,果然不是凡品。
只是这造型,实在让他有点蛋疼。
想象一下以后对敌,别人刀枪剑戟,他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小铁锹。这画面太美,他有点不敢看。
“算了算了,”段恒生叹了口气,一脸嫌弃地把玩着小铁锹,“矮子里拔高个,将就着用吧。”说着,他还是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五十两银票,拍在老王手里,
“喏,尾款。”
老王铁匠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给钱,愣了一下,一把抓过银票,迅速塞进怀里,生怕段恒生反悔,脸上的羞愧之色更浓了,嘟囔道:“那啥,下次,下次有活儿,我给你打折……”
“打住!没有下次了!”段恒生没好气地打断他,转身就走。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用这小铁锹给老王脑袋开个瓢。
走出铁匠铺,段恒生将小铁锹揣进怀里,郁闷地吐了口气。新兵器是到手了,可这心理落差实在有点大。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会儿,看着街上依旧有些惶惶的人流,忽然想起了柳府。暗道还没找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去碰碰运气也好。
想到这里,他调整方向,再次朝着柳府走去。
柳府依旧大门紧闭,周围寂静无人。段恒生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反手掩上。
故地重游,心态却有所不同。之前是带着寻宝的兴奋和期待,现在则更多是打发时间的闲逛,外加一点对新兵器的不死心。
他依旧背着双手,像个巡视自家产业的老财主,在亭台楼阁、假山水榭间慢悠悠地踱步。目光却比之前更加锐利,不再仅仅欣赏景致,而是仔细审视着每一处可能隐藏机关的细节——墙角的缝隙、地砖的接合、假山的孔洞、梁柱的雕花……
他甚至掏出怀里的小铁锹,这里敲敲,那里捅捅。小铁锹敲击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果然如老王所说,坚硬无比,连点碎屑都没崩下来。那沉甸甸的手感,挥舞起来倒也算得上趁手,就是这尺寸,实在让他有些无语。
这一次,他搜查得更加仔细,几乎是一寸寸地摸索过去,连池塘边的淤泥都没放过。可惜,直到日头偏西,依旧一无所获。
但段恒生却一点也不沮丧,悠哉游哉地朝西山陵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