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给几位长辈递了烟,孙玉亭接过去夹在耳朵上,凑近了问:“满银,婚事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席面怎么说?接亲谁撑头……?”
“玉亭叔,我那边简单,支书帮我撑着场面。席面定两桌,一桌村里几个干部和长辈,一桌留给送嫁的。”王满银答得利落,“肉票换了些猪肉,菜就用队里菜园的,做饭菜让堂嫂带着两个婆姨做,差不离了。”
田福堂磕了磕烟锅:“嗯,王支书照应着差不了,这边我们几个看顾着,也出不了岔子。”
孙玉厚点点头:“福堂想得周到。满银,你那边新窑布置咋样?”
“爸,窑里早拾掇利索了,炕也烧过两回,干得透透的。”王满银说着,眼睛瞟向院外,心里盘算着王满江他们该走到哪了,“我这边没啥大事了,就是……队里还有点事,得回去跟支书说一声。”
正说着,孙母掀着门帘出来了,手里还擦着围裙:“满银,咋还没进屋。兰花说你们俩还没吃晚饭,我灶上温着馍呢,快进来垫垫。”说着话就拉着他往旧窑里走。
旧窑里,孙奶奶盘腿坐在炕头,兰香正陪着她唠嗑。见王满银进来,兰香赶紧起身,端起桌上的粗瓷碗倒了碗水:“姐夫,喝水。”
孙玉厚几人也跟着进了窑,孙母从灶房端来碗,“哐当”放在炕边的小桌上:“快吃,今天来回六七十里地,饿坏了吧!”
碗里两个白胖的馍馍冒着热气,旁边还有碗玉米粥,碟子里是腌萝卜条。饭食简单,在这年景却已是厚待。
王满银确实饿了,坐下就拿起馍馍啃。孙玉亭瞅着那白面馍,喉结动了动——他今晚在哥家吃的是黄面馍就咸菜,田福堂在这儿,嫂子都没拿出白面馍,真是分不清好赖。
“奶奶,您身子好些没?”王满银嘴里塞着馍,不忘问炕头的老人。
孙奶奶眯着眼笑:“好多了,能下地挪两步了。你们办事,我得坐炕头看着兰花梳头。”
这时兰香也端了个碗去新窑,碗里放着一黑一黄两馍,这是母亲让送给姐的饭。
新窑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接着是连片的笑。孙母探头往外看:“准是翻噍今天买回来的物件,这妮子,显摆个甚。”她脸上也藏不住的喜。
王满银三两口吃完馍,喝了口粥,放下碗:“爸,叔们,我得回罐子村了,队里的事还等着回话。”
孙玉厚见他急忙,知道肯定有正事,摆摆手:“去吧,路上慢些,天黑。”
王满银应着,刚走到院坝,兰香从新窑跑出来:“姐夫,我妈让我给你拿个馍路上吃!”手里举着个用布包好的白面馍。
“不用,我不饿。”王满银笑着推回去。
他跨上自行车,车铃“叮铃”响了一声,顺着坡底的土路往罐子村去。夜风吹得紧,路两旁的庄稼秆“沙沙”响,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倒显得夜更静了。
王满银走后没多大工夫,田福堂看看天色,起身道:“玉厚,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了。”
金俊海跟着站起来:“一起,天是不早了。”
孙玉亭本想多坐会儿,见两人要走,也只得跟着起身:“那我也回,明儿一早还得去队里记工分。”
田福堂背着手就往屋外走,金俊海和磨蹭的最后的孙玉亭都跟着到了院坝。孙玉厚也陪着出了窑。
新窑里的人听见动静,也涌了出来,院坝里一下热闹起来。
最后还是兰花拉着卫红,兰香挽着金秀,将两个姑家家家的留了下来,田家大婶和金家大婶都带着自家小子跟着自家男人回去了。
送走了田福堂几个,孙玉厚站在院坝里抽了袋烟,看着黑黢黢的东拉河对岸。夜风凉飕飕的,他裹紧了旧褂子,转身也进了新窑去看看今天大女子和兰花今天到米家镇置办了些啥。
新窑里比往常亮堂,两盏煤油灯都点着了,一盏放在炕头的木箱上,一盏摆在炕桌当中。
孙母、少平、兰香,还有被兰花和兰香留下没走的卫红和金秀她们,都挤在窑里,开始收拾着摆满火炕上的物件。
孙玉厚的嘴角是压不住的,王满银这女婿他是相当满意的,他能感受到王满银对兰花的真心实意,和对他们一家人的爱屋及乌,所以他也将王满银当作了孙家的一份子。
孙玉厚环视着这个新窑,大半辈子的心愿,在女婿的帮助下完成了,他数次曾独自在新窑内,泪流满面。
新窑的最里面,堆摆着兰花的家具陪嫁,可以想象,大女子出嫁那天,这么些崭新的家具被搬上牛车,不知会羡煞多少村里熟人。
目光移向在炕上收拾着东西的大女子,此刻她面色红润,身姿柔健。
眉眼间裹着一层软乎乎的光,不是刻意笑出来的明媚,和眼底悄悄漫上来的甜,像浸了蜜的温水,连眨眼都慢了半拍。
兰花和卫红在折叠着新嫁被褥,说话时声音的透亮,言语间藏不住对新生活的笃定和期待。
玉厚老汉有些不堪回首,曾经大女子所经历的苦难,因为他也看见了侄女卫红眼神里的羡慕和落寂。
“哎”,他是个没能为的,他弟弟更是不堪。
炕桌上堆摆着暖水瓶、搪瓷盆、新毛巾、肥皂、小圆镜子……每一样都透着过日子的新鲜气儿。
兰香小心翼翼地摸着盆底的红鲤鱼,金秀则对那竹壳暖水瓶上的大红喜字看了又看。
“姐,这罩衣真好看!”兰香拿起那件兰花自己缝制的的确良面料的嫁衣,贴在脸上蹭了蹭,滑溜溜,凉丝丝的。
“你姐夫今天在米家镇重新帮我买了枣红色呢子料,放在石矻节公社做,后天就能拿,不耽搁……”兰花语气似乎轻描淡写,但谁都能感受到她话音中的骄傲。
“哎呀!满银真是,这的确凉做的嫁衣顶好了,还去买啥呢子料”孙母皱眉责怪道,狠刮了自家女子一眼。
兰花仿若没瞧见,动作慢了下来,脸上带着倦意,嘴角却一直弯着。她看着家人,心里被塞得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