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就近蹲了下来,顺手捡起几颗石子摆在面前干燥的地面上。
“批是批了,但这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公社有公社的章程。”
他拿起一颗稍大的石子,放在中间,“咱罐子村,不能空手套白狼,得有投入。咱们村集体,以前没多少钱粮,今年粮食丰产,加上之前窑上攒下的,拢共两千块钱,先拿了出来,交给了公社农财股。”他把那颗石子往前推了推。
“两千?”张正发老汉咂咂嘴,“这可不是笔小钱!”
“对,两千。”王满银点点头,又拿起旁边几颗小点的石子,叠放在大石子后面,“这叫‘村自筹资金’,是咱的态度,也是底子。公社看到咱的决心和家底,才肯往下投钱。”他接着,拿起另外几颗明显多出不少的石子,垒在另一边,形成一个更大的石堆。
“公社根据咱打的报告,还有他们派人来来回回调研了好几趟,把我们递上去的改造计划研究了好多次,才觉得咱这新窑确实有搞头,能提高产量、质量,能给公社增加副业收入,这才批准,投六千块!”
“六千!”刘高峰惊呼一声,激动地搓着手,“这下买耐火砖、纲制轨道,转运坯车,甚至……甚至以后搞那个脚踏式制坯轮盘都有指望了!”
“高峰你先别急,”王满银笑着压压手,“这钱不是一下子全给咱。流程得走。”他用手划拉着那代表公社投资的石子堆。
“头一桩,立项审核。咱村里先打报告,写明为啥要扩建、规划咋样、预计产出多少、要投多少钱。
这事,赵琪,还有苏成、汪宇你们几个知青都参与了,还是你们写的报告,公社干部还表扬了村里,说报告材料字写得整齐,图画得明白,且通俗易懂,公社干部看得心领神会。”
赵琪和几个知青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第二桩,实地调研。前前后后,公社来了三拨人,有管生产的,有管财务的,还有管安全的。
看咱的土质、水源,看老窑的出产和销路,连咱村劳力够不够、人心齐不齐都问了个底掉。正发叔,富叔,记得吧?都找你们唠过。”
两个老汉都点了点头,李富道:“可不是,问得细着哩,连一天能吃几顿干的都问。”
“第三桩,就是评估批准。”王满银把代表公社投资的石子堆和代表村里自筹的石子堆缓缓合拢到一起,“
公社党委开了会,觉得这事可行,风险可控,效益可期,这才拍板,才慎重的批了这六千块。但这钱,在公社账上,是专款专用。”
他看向赵琪:“赵会计,往后咱买材料、用工钱,都得先打申请,写明用处、数额,由我还有你,一起签字,报到公社去审核。审核过了,公社才会根据实际需要,分批把钱拨下来,或者直接帮咱采购。这叫财务监管,防止乱花钱。”
赵琪赶紧在小本子上记着:“明白了,满银哥,账目我一定弄清楚,每一分钱都得有出处。”
“那……这窑,算谁的?”孙德旺老汉吸了口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咱村出了两千,公社出了六千,总不能都算公社的吧?咱可不能白忙活,给人家当了长工。”
王满银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地把合拢的石子堆轻轻扒拉开,分成两部分,但比例并非按两千和六千。
“孙大爷问到点子上了。这叫‘股权分配’,公社有明确说法。”
他指着那大部分石子说,“公社投入的六千块,占大头,所以公社占六成的份子。咱们村出的两千,加上这块地、这老窑的基础、还有咱们大家伙的人工、技术,所有这些折合起来,算四成的份子。”
他顿了顿,让大家消化一下,然后加重了语气:“但是,公社明确说了,他们只占份子,不直接插手窑厂平时的经营管理。这窑怎么烧,坯怎么做,人怎么安排,还是咱罐子村自己说了算,主要是咱们在座的这些人来干。
公社只派个代表,定期来看看账目,监督生产安全,保证公社的投入没打水漂。”
“也就是说,窑还是咱的窑,活还是咱的干法,就是挣了钱,留足扩大再生产的,剩下的,得按这个份子比例,先上交一部分给公社,再给咱村集体上交留成,最后才折算成钱粮,分给村民。”
王满银总结道,“比以前,咱挣的工分肯定能多不少,而且窑厂越来越红火,咱村里的积累也能厚实起来。”
听完这话,众人都沉默了片刻,心里盘算着。李富老汉慢慢地点点头:“这么个理……公社出了大头,占得多应该。咱还能自己管着窑,这就挺好,要不来个不懂行的指手画脚才麻烦。”
孙德旺也磕磕烟袋锅:“是这话,有了公社这六千块,咱这新窑才能建起来。靠咱自己那两千,最多修修补补。这么看,四成也不少了,关键是活路咱自己掌握。”
刘高峰咧嘴笑了:“能买新设备,提高产量质量,咱就能挣更多工分!满银哥,我看行!”
王满银见大家都理解了,便站起身,把脚下的石子踢散:“那就这么个章程!公社支持咱,咱更得把活干漂亮了!基础打牢,管理搞好,质量抓上去,让公社看看,他们的投入值得!也让咱罐子村的瓦罐,卖得更远,名声更响!”
“对!干就是了!”后生们齐声应和,土坡上重新响起了铿锵有力的号子和石夯落地的“咚咚”声,比先前更加卖力,更加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