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骑着自行车回到罐子村时,村里早已黑灯瞎火,只有几处窑窗还透出点点煤油灯的微光。
秋夜的风凉飕飕的,吹得路旁的干草窸窣作响。他顾不上回家,直接把车子骑到支书王满仓家那三孔连窑的院坝前。
支好书车,他拍了拍窑门:“满仓哥,睡下了没?我,满银。”
里头窸窸窣窣一阵,门闩拉动,王满仓披着件旧棉袄探出身,脸上带着睡意:“满银?这晚了过来,啥事?”他手里还端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夜风里摇曳。
王满银侧身挤进门,把今天在米家镇兽医站买下娄关村病牛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王满仓起初还眯瞪着眼听着,越听脸色越沉,听到最后,腮帮子都绷紧了。
他把煤油灯往炕桌上一顿,火苗猛地一跳:“你……你再说一遍?花了二百六,买了头快死的牛?你说你带兰花逛个集,倒逛回一头病牛?我看你是昏了头!”
“满仓叔,那牛不是寻常的炎症,我估摸是吃了铁器,卡在网胃里了。用土法子兴许能救……”王满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笃定。
“再说我是用自己的钱买的,不让大队吃亏,要是治活了,就寄养在队里公用,顶兰花的工分。”
“看把你能的”王满仓猛地提高嗓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王满银脸上,“兽医站的老医生都没辙,你比兽医还能?
二百六啊!那是纸片子?你王满银好大口气,有几个二百六填这无底洞?我看你是逛米家镇把脑子逛糊涂了!”
他气得在窑里来回踱步,旧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发黄的汗褟:“你呀你,从小就透着股邪性!这事要是办的,能让全公社笑掉大牙。
这牛要是过两天死在大队,你就等着亏钱吧!”王满仓眼神里透露着恨铁不成钢。
王满银由着他骂,等他喘气的工夫才插话:“满仓叔,骂要是有用,您尽管骂。可现在牛已被满江哥他们拉在路上,骂也不顶事。当务之急,是准备准备”
王满仓瞪着他,胸口起伏,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你呀你……就是个闯祸的精!”他沉默片刻,猛地站起身,“等着!”
他裹紧棉袄,快步出了窑。不多时,就带着睡眼惺忪的民兵队长王向东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揉着眼睛的年轻民兵。
“向东,你带两个人,架上满石叔牲口棚里那辆驴车,赶紧顺着去米家镇的路迎迎满江和连喜!他们拉着头病牛牛,走不快。你们去接上他们,一起把牛弄回来!”王满仓语气急促地吩咐。
王向东一听是这事,睡意也没了,应了一声,带着两个民兵就小跑着出了院坝。
王满仓又对王满银说:“走,去牲口棚!叫醒满石老哥,先把地方腾出来,家伙事准备好。”
罐子村的牲口棚在村东头,靠着山崖挖的两孔大窑洞。王满仓和王满银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时,喂牲口的王满石老汉已经被王向东叫醒,正披着件光板老羊皮袄,提着一盏马灯站在棚口张望。棚里传来其他牲口不安的蹄声和响鼻。
“满仓,咋回事?深更半夜的,向东火急火燎驾走一辆驴车?”王满石声音沙哑,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疑惑。
王满仓没好气地指了指王满银:“你问他!咱村的大能人,在米家镇给队里请回来一头‘祖宗’!”
王满银赶紧把情况又简单说了一遍。
王满石老汉听完,提着马灯的手都抖了一下,灯光晃悠着:“啥?病牛?还是兽医站没治好的?”
他看向王满银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满银娃,这事你办得……太冒失了!牲口的事,哪能儿戏!”
“满石哥,现在说啥都晚了。”王满仓打断他,“赶紧的,把靠里那个空槽头彻底清扫一下,铺上厚干草。烧上几锅热水备用。满银,你说,你那土法子要些啥家伙事?”
王满银立刻道“最主要的是强磁铁,我在米家镇搞到了,在兽医站也配了药,有硫酸镁,石蜡油,还有消炎的土霉素。
另外村里得准备一盆香油,或者别的清油也行,要能润滑的。再准备一捆干净的白棉布……”
王满石听着这稀奇古怪的要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看王满仓的脸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嘟囔着去准备了:
罐子村的民兵队长王向东带着两个后生,驾着驴车紧赶慢慢,总算在离过了石圪节公社大约五里地的一道拐弯土坎子路中碰见了王满江他们。
这截路本来就窄,前些日子刚下过雨,边上塌下去一块,留下个暗坑。
王满江他们天黑没瞅清,一个轱辘陷了进去,那架子车歪斜着,车上那头大青牛有气无力地半躺着,连挣扎的劲儿都没了。
王满江和王连喜俩人弄得一身泥汗,折腾了半天,车轴辘像是焊在了泥里,纹丝不动。
王满江正靠着车帮子喘粗气,嘴里骂骂咧咧:“日他先人哩,这天黑风高的,也没见个人影,这破路专跟咱作对!”
王连喜也累了,和王满江两人干脆蹲坐在牛车旁,闷着头卷烟,等着村里来人救援,或者等天明求助路人。
牛车车架旁支愣撑吊着的马灯照在这一片,格外清冷,那头花耳牛也有些无精打采的咀嚼着反刍的草料,时不时应和着车架上,在痛苦呻吟的大青牛。
“满江叔!连喜叔!” 王东向他们赶着驴车,老远就瞧见这边的灯光,一边提着那盏光晕昏黄的汽死马灯挥舞,一边大声喊着,灯光跳跳荡荡,照亮了几张疲惫不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