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华这才坐到炕桌对面,跟王满银对了面。他磕了磕烟袋锅,慢悠悠开口:“满银,正民前两天托人捎信回来了。”
王满银端着茶杯,等着他往下说。
“他这一回,有望调到县农业局,当农技管理科的科长。”刘国华的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得意,“这可是连升两级,副科级了!管着全县的农技站和农机站。就是从蚯蚓养殖和喂猪那摊子彻底退出来了,地区农业局那边,也算给他的补偿。”
他顿了顿,看着王满银:“这一切,说白了,都是你给正民让的路。半年多光景,从农技站刚转正的小干事,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没有你,他哪有这么顺?”
王满银赶紧摆手:“刘叔,您这话就外道了。正民哥自己有能耐,肯下苦,跟我可没啥关系。”
刘国华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今儿喊你过来,还有个事。公社最近有几个下乡邮递员的名额,先当三年学徒,期满了就能转正,进公社邮政所当职工,吃商品粮。”他盯着王满银,“我想着你要是有兴趣,这名额我给你运作一个。”
王满银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他琢磨了片刻,才开口:“刘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那乡村邮递员的活儿,我真干不了。风里来雨里去的,沟沟壑壑都得跑遍,太苦了,我这身子骨怕是顶不住。再说,我这性子也散漫惯了,受不得那份约束。”
他朝窗外瞥了一眼,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落得精光,枝桠光秃秃地指着天。他忽然就想起了罐子村的瓦罐窑厂,那几孔土窑正冒着烟,窑工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
“再说,罐子村那窑厂刚有点起色,新窑怎么改,火候怎么控,知青们跟老师傅们怎么才能拧成一股绳,一堆事儿等着我呢。我这要是甩手走了,心里头实在放不下。”
王满银是真不想干那邮递员。虽说转正后能吃商品粮,可那罪他遭不起。这年头,陕北的乡村邮递员有多苦,谁都知道。路不好走,多数村子就只有羊肠小道,全靠两条腿丈量,有时候一天得走几十里地。赶上春天,风沙能把人埋了,黄沙子往脖子里、嘴里钻,眼睛都睁不开。到了冬天,零下二三十度,寒风跟刀子似的刮脸,手脚冻得裂口子、流脓水,也得照样赶路。遇上结冰路滑,摔跟头是常有的事。
而且那活儿没个准点,不管晴天雨天,只要有邮件——信件、报纸、农资手册,有时候还得给村民捎带些油盐酱醋——就得按时出门。中午只能啃口干粮,就着山泉水往下咽。赶到偏远村子,往往天都黑透了,往回赶时,多半已是半夜。这罪,他王满银可受不住。
刘国华倒也没太意外。他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王满银了,这后生身上总透着一股子淡然,好像啥都看透了似的。早先他说给找份公社垛堆肥技术员的工作,结果人家让给了支书的闺女。这次这邮递员的活儿更苦,他看不上也正常。
刘国华没再劝,下了炕,转身进了里屋,没多久拎出个帆布挎包,递到王满银跟前:“那这钱票,你就收下,算是给你的补偿。”
王满银一看就急了,连忙摆手:“刘叔,这可使不得!您这就见外了,正民哥的事是他自己争气,我哪能要这个?这不成啥了嘛!”
“啥成啥不成的!”刘国华脸一板,语气硬了些,“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正民能从干事升调成股长,现在更调职去县农业局任副科,这里头你的情分,你点拨的恩。咱老刘家不是那不懂好歹的人。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叔,就别推辞。”
正说着,刘根民又从门外探进个脑袋:“爸,嫂子问……”话没说完,眼尖瞅见炕桌上的挎包,又看见王满银一脸为难的样子,赶紧把话咽了回去,缩头又出去了。
外间的赵兰听见动静,扬着嗓子喊:“满银,你就收下吧!你跟正民跟亲兄弟一样,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不是你,正民哪有今天?这点东西你不收,你叔跟正民心里都过意不去!”
王满银看着刘国华那不容分说的眼神,又听着赵兰在外头说得恳切,心里明白,再推下去就显得矫情了。他伸手摸了摸那挎包,布料糙得很,里头鼓鼓囊囊的,显然是一沓沓的钱和票证。喉咙突然有点发紧,说不清是啥滋味,酸的、热的,混在一块儿。
“刘叔……”他声音有点哑,“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这份情,我王满银记心里了。”
刘国华这才松了脸色,重新拿起烟袋锅装上烟:“这就对了嘛。日子是自己过的,你觉得在罐子村有奔头,那就好好干。往后有啥难处,尽管来跟我说。”
“哎!”王满银重重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那沉甸甸的挎包往自己脚边挪了挪,放稳妥了。
这时候,赵兰端着两大海碗揪面片进来了,热气腾腾的,上面铺着厚厚一层羊肉片,撒着绿油油的葱花,一股羊肉的香味混着面香,“腾”地一下就填满了整个窑洞。
“快,满银,趁热吃!交了半天粮,早该饿坏了。”赵兰把碗往炕桌上一放,招呼着。
刘根民也跟着进来了,手里捏着几瓣蒜,还提着个小醋壶,笑嘻嘻地往桌上一搁:“吃揪面片,就着蒜和醋,才够味儿!”
王满银看着眼前那碗香喷喷的羊肉面,油花花的汤面上漂着葱花,再看看刘国华一家人真诚的笑脸,心里头那点因为拒绝工作而起的忐忑,早就烟消云散了,反倒涌上一股暖烘烘的踏实劲儿。他拿起筷子,深吸了一口那诱人的香味。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叔,弟妹,根民,咱一块儿吃!”
窑洞里,顿时响起了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夹杂着几句家常话。
窗外,陕北高原的傍晚已经带了寒意,可这窑洞里,却蒸腾着一股子热乎气,那是最朴素、也最实在的人间烟火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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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峁峁上的谷子黄澄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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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绕着窑洞唱得欢,
你的支持比蜜甜。
坡洼洼的酸枣红盈盈,
信天游里藏满真感情。
愿你日子顺顺又停停,
常伴欢喜,岁岁皆安宁!
拜谢者:鸡蛋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