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像一条黑色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重庆凌晨稀疏的车流。
没有警笛,没有追兵。
那场发生在江边仓库的血腥战斗,仿佛只是投入黑夜深潭的一颗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但车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后座上,龙芷君蜷缩在角落,用一张毯子紧紧地裹着自己。
她的身体,还在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睛,却忍不住地,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着坐在副驾驶的那个女人。
那个,在不久前,如同天神下凡般,救了她的女人。
冷静,强大,神秘,而且……美得让人心悸。
赵峰将那个被打断双腿的日本浪人,像一袋货物,塞进了后备箱。
燕子则负责看管那个昏迷的、穿着日军制服的女俘虏。
他们现在的目的地,是团队在重庆的第三号安全屋。
一处伪装成私人诊所的独立院落,位于陪都的边缘地带。
这是林薇早就布置好的、最隐秘的藏身之处。
抵达安全屋。
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曼卿立刻去烧水,准备食物和药品。
赵峰和燕子,则将两个俘虏,分别关押在两间独立的、早已清空了的地下储藏室里。
赵峰负责审问那个受伤的日本浪人。
过程,简单,粗暴。
甚至不需要用刑。
那只是一个低级的打手,一个被武士道精神洗脑的炮灰。
当赵峰那柄还在滴血的m3格斗匕首,贴在他的脸上时,他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他交代了所有他知道的一切。
他不知道“京先生”。
他甚至不知道何应麟。
他只知道,自己的直接上级,就是那位被一同活捉的“长官”。
那位长官的名字,他们这些下属,只被允许称呼为“千代子小姐(chiyoko-san)”。
千代子小姐的任务,是“协助”仁义社的铁罗汉和笑面虎阁下,处理掉一些“麻烦”。
并确保,关押在仓库里的那位龙家小姐,“绝对安全”。
至于更深层的目的,以他的级别,一概不知。
他只是执行命令的工具。
赵峰将这些有限的情报,汇报给了林薇。
“千代子……”
林薇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她没有参与对浪人的审讯。
她让人,将一盆冷水,泼醒了那个名叫千代子的日本女谍。
然后,她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她要单独和她谈谈。
密室的门,关上了。
门口,赵峰和燕子,像两尊门神,守在那里。
苏曼卿端着一杯热茶,递给依旧惊魂未定的龙芷君。
“别怕,你安全了。”
从密室里,最开始传来了千代子不屑的冷笑,和几句日语的怒骂。
“支那猪……你们会后悔的……”
“帝国的武士,是不会……”
燕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冲进去,让这个女人的嘴巴,彻底闭上。
但赵峰拦住了他。
“相信她。”
很快,里面的声音,就消失了。
一切,归于沉寂。
没有惨叫,没有拷打。
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种未知的、压抑的寂静,比任何酷刑的嘶吼,都更让人感到心悸。
半个小时后。
密室的门,开了。
林薇独自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像两颗在黑暗中被点燃的星辰。
她的手里,拿着一张被她用钢笔,写满了日文、代号和各种连接符号的纸。
那是一张……结构图。
她将那张纸,放在了桌子上。
“麻烦,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她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却异常平静。
“在重庆,潜伏着一个完全由女性组成的、极其隐秘的日本间谍小组。”
“她们的代号,叫‘十二金钗’。”
“千代子,是九钗。”
赵峰、燕子、苏曼卿,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十二金钗”!
一个听起来风雅,却充满了致命杀机的名字。
“她们伪装成医生、记者、教师、交际花……甚至,是政府官员的秘书和情人。”
林薇指着那张结构图。
“她们利用女性的身份作为掩护,像一张无形的蜘蛛网,渗透了重庆军政界的各个层面。”
“潘鹤年交易的钨矿,就是通过‘十二金钗’中的‘五钗’,一个伪装成德国商会秘书的女谍,联系上日本人的。”
林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众人心中炸响。
他们以为自己撞破的,只是一桩黑帮与汉奸的勾结。
却没想到,在这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如此庞大、如此缜密的日谍网络。
而“京先生”在这张网络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赵峰终于忍不住问:“那千代子……”
“她招了?”
林薇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是看了一眼密室的方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她的,在东京。”
说完,她没有再解释。
龙芷君坐在一旁,听着这些云山雾罩,却又让她心惊肉跳的对话。
她第一次,窥见了父亲那个世界的、冰山一角。
原来,在那些舞会和画展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如此真实、如此血腥的……里世界。
“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曼卿问。
“直接去找老龙头吗?”
林薇摇了摇头。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外面,天色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
黎明,就要来了。
“不急。”
她说。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铁罗汉和笑面虎,现在肯定已经因为千代子的失踪,而乱成了一团。他们不敢声张,只能暗中寻找。”
“而老龙头那边,也很快会从他安插在社团里的眼线那里,得知昨晚发生的一切。”
“我们,已经把火点起来了。现在要做的,是等。”
“等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我们再给它,浇上一桶油。”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了。”
她转过头,看着苏曼卿。
“休息一下。我们还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