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米仓,像一头匍匐在废墟之中的、沉默的灰色巨兽。
它那由厚重的花岗岩和钢筋水泥构成的墙体,在连天的炮火中,竟然奇迹般地,保存得相当完好,只在墙体表面,留下了一些被弹片和流弹啃噬出的、斑驳的痕迹。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米仓,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坚固的军事要塞。
赵峰趴在米仓对面,一栋被炸掉了整个屋顶的、三层小楼的顶楼。
他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米仓周围的一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了硝烟、血腥和粮食发酵的、微酸的味道。
四周,一片死寂。
静得,有些反常。
连一声枪响,一声哀嚎,都听不见。
仿佛,这里,是一片被战争遗忘的、与世隔绝的死亡之地。
“不对劲。”
赵峰放下望远镜,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太安静了。”
“是啊,峰哥。”一旁的阿山,也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吴四宝那老小子,和他手下那几十号人,难道还能凭空蒸发了不成?”
向九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耳朵,紧紧地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闭着眼睛,像一头正在通过大地的震动,来感知危险的野狼。
片刻后,他睁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下面,没人。至少,五十米之内,没有大规模的人员调动。”
这就更奇怪了。
苏曼卿同事的情报,绝不会有错。
吴四宝,必然就藏在这座米仓里。
可他,和他的手下,到底藏在哪了?
赵峰再次举起了望远镜。
他的目光,像一把最精细的梳子,开始一寸一寸地,梳理着米仓那看似毫无破绽的外墙。
大门,是厚重的、由双层钢板制成的,从内部,被死死地锁住。
所有的窗户,也都被木板和沙袋,堵得严严实实。
墙体的四周,也看不到任何巡逻的哨兵。
整个米仓,就像一个彻底封闭了的、坚硬的铁罐头。
就在赵峰即将要放弃,准备让手下进行试探性攻击时。
他的目光,突然,被米仓正门上方,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起眼的细节,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扇小小的、用来通风的百叶窗。
而在其中一扇百叶的缝隙里,他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阳光的、金属的反光。
那反光,一闪即逝。
像一条毒蛇,在黑暗中,不经意间,吐出的、冰冷的信子。
赵峰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调转望远镜的焦距,将所有的视野,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百叶窗上!
在放大了数十倍的视野里,他终于,看清了那反光的来源——
那,是一挺架设在百叶窗后面的、黑洞洞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捷克式轻机枪的枪口!
紧接着,他又在米仓两侧,那些同样被封死的窗户的缝隙里,陆续发现了另外两处,同样的反光!
三挺机枪!
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死角的、交叉火力网!
将米仓正门前那片唯一的、开阔的空地,彻底地,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之下!
赵峰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他终于明白,吴四宝那只老狐狸,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了。
这不是什么“固守待援”。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请君入瓮的屠宰场!
他故意,将所有的防御力量,都从明处,撤到了暗处。
用这种“空城计”般的死寂,来引诱攻击者,放松警惕,主动地,走进他那早已准备好的、由三挺机枪组成的“死亡口袋”!
一旦赵峰他们,冒然地,从正面发起攻击,等待他们的,将是狂风暴雨般的、足以将他们所有人都撕成碎片的金属风暴!
“妈的!好一条狡猾的老狗!”
赵峰低声地,咒骂了一句。
他立刻对着身后的几人,做出了一个“停止前进,隐蔽”的战术手势。
他知道,林薇的计划,必须改变了。
原定的“正面强攻,吸引火力”的方案,已经彻底失效。
他们现在,如果强行攻击,非但不能吸引吴四宝的注意力,反而会白白地,将自己这支小队,都葬送在这里。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致命的变故,通知给队长。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伪装成烟盒的、小型的信号发射器。
他准备,用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最紧急的编码,向林薇,发出“遭遇陷阱,请求变更计划”的信号。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要按上那个发射按钮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的、刺耳的破空声,突然,从他的头顶,响彻天际!
紧接着,一发小口径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打来的迫击炮弹,带着死神的呼啸,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他们藏身的、这栋三层小楼的楼顶之上!
“轰——!!!”
一声剧烈的、震耳欲聋的爆炸!
整个小楼,都在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下,猛烈地摇晃起来!
砖石,瓦砾,和烧焦的木梁,像雨点一样,从他们的头顶,倾泻而下!
“趴下!”
赵峰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扑了上去,将离他最近的阿山,死死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向九和石头,也各自,找到了掩体。
爆炸过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短暂的、耳鸣般的死寂。
赵峰晃了晃那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脑袋,从一地狼藉的废墟中,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的后背,被一块掉落的砖石,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火辣辣地疼。
他抬起头,惊骇地,朝着米仓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看到,米仓那几扇紧闭的窗户,已经被打开。
十几个穿着伪警制服的枪手,正从窗口,探出枪口,朝着他们这边,进行着疯狂的扫射!
而米仓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竟然也出现了一个小型的、由沙袋堆砌而成的迫击炮阵地!
完了!
赵峰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彻底地,上当了。
吴四宝,那只老狐狸,他不仅识破了他们的侦查,甚至,还反过来,利用他们的侦查,将他们,引入了一个更大的、由炮火和机枪组成的、必死的陷阱!
他们,从猎人,彻底地,变成了被堵死在笼子里的……猎物。
“峰哥!我们……我们被包围了!”阿山的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赵峰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将手中的那把驳壳枪,保险打开。
他的眼中,没有了丝毫的恐惧。
只剩下,属于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战士的、最后的疯狂和……决绝。
他知道,今天,他们,恐怕要全部,都交代在这里了。
他唯一不甘心的,就是在死之前,没能亲手,拧下吴四宝那颗该死的狗头。
就在他准备,带着兄弟们,进行最后的、自杀式的冲锋时。
一声清脆的、如同来自天国的、熟悉的枪响,突然,从他们身后,那片更远的、更高的废墟之中,响了起来。
“砰!”
米仓屋顶上,那个正在调整炮击角度的迫击炮手,他的脑袋,像一个被子弹击中的西瓜,猛地,爆开一团血雾,仰面倒了下去。
是她!
是队长的枪声!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