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
细雨,无声地飘落,将石库门的青瓦和弄堂的石板路,都洗刷出一种油亮的、冰冷的黑色。
闸北区,靠近《申报》报社的一条后巷,一个临街的、早已废弃的阁楼里。
赵峰像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塑,一动不动地趴在积满了灰尘的窗台上。
他手中的那台德国蔡司军用望远镜的镜片,早已被他用自己的衣角,擦拭得一尘不染。
这是他连续监视苏曼卿公寓的第三个夜晚。
他的任务,是保护。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对面那栋三层公寓楼二楼的窗户上。
灯光,还亮着。
他能看到苏曼卿的身影,在窗前,来回走动。
她似乎正在为明天的一篇稿子,而冥思苦想。
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正常。
但他总感觉,今晚的夜,安静得有些过分。
连平日里总在巷子里游荡的野猫,和那些喝醉了的酒鬼,都不见了踪影。
深夜,十一点半。
一辆黑色的、毫不起眼的雪佛兰轿车,像一条滑入深水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公寓楼下方的阴影里。
车灯,是熄灭的。
发动机的声音,也几乎听不见。
如果不是赵峰一直保持着最高等级的警惕,他几乎会把它,当成一辆普通的、停在路边的空车。
车门,无声地打开。
四道穿着深色雨衣、头戴宽檐礼帽的身影,像四个从地狱里走出的幽灵,敏捷而又迅速地,从车上滑下。
他们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彼此间的配合,充满了职业军人特有的、致命的默契。
赵峰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通过望远镜,清晰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人在整理衣领时,不经意间露出的、袖口内侧的一个微小的标记——一朵用暗红色丝线绣出的、盛开的樱花。
是“黑蛇小组”!是南造芸子的人!
赵峰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伸手,准备去摸藏在腰间的信号枪。
他必须立刻,向苏曼卿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所有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的、难以置信的困惑。
那四名“黑蛇”特工,在突入公寓楼后,并没有立刻冲上二楼,去抓捕苏曼卿。
他们分成了两组。
两人,守住了一楼的楼梯口和后门,彻底封死了所有的逃生路线。
而另外两人,则走到了那辆雪佛兰轿车的后备箱前。
他们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搬下来一个长方形的、用铅皮包裹的、看起来沉重无比的箱子。
箱子的侧面,用日文和德文,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代表着“生化危险品”的骷髅头标记,旁边,还有一行清晰的、属于日本陆军后勤部的封条——“特殊化学品,严禁触碰”。
赵峰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诡异的景象。
抓捕一个手无寸铁的女记者,为什么要动用这种军用级别的、看起来极其危险的东西?
他看到,那两名特工,抬着那个沉重的铅箱,闪电般地,冲入了公寓楼。
他立刻调转望远镜的镜头,对准了苏曼卿的窗户。
他看到,苏曼卿的房门,被猛地撞开!
两道黑影,瞬间冲了进去!
苏曼卿发出一声被捂住了嘴的、短促的惊呼,随即,便被其中一名特工,用一个极其专业的锁喉动作,死死地控制住,动弹不得。
而另一名特工,则将那个铅箱,放在了客厅的正中央。
随即,窗帘和大门被关闭。
他们的动作,不像是在抓捕。
更像是在……布置一个精密的陷阱!
赵峰的心,一下跳跃起来。
他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足以颠覆整个行动的、致命的情报,带回去!
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赵峰立刻收起望远镜。
他砸碎了阁楼的后窗,准备从楼后的防火梯,滑下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探出身体的瞬间。
一道冰冷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寒光,毫无征兆地,从下方黑暗的防火梯拐角处,猛地向上刺来!
是格斗匕首!
对方,早已在外围,布下了警戒哨!
赵峰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在生死一线间,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
他猛地松开抓住窗框的手,整个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一沉,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那足以洞穿他心脏的致命一击!
同时,他那只只剩下四根手指的左手,闪电般地探出,死死地抓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嗯?!”
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充满了惊讶的闷哼。
那名“黑蛇”特工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是“意外发现”的监视者,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反应速度和力量。
赵峰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他借着下坠的惯性,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名特工,从防火梯上,狠狠地拽了下来!
两人如同两颗缠斗在一起的陨石,重重地,砸在了二楼的平台上!
“砰!”
一声沉闷的、骨肉与钢铁撞击的声响。
赵峰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背后那还未痊愈的枪伤,也仿佛要撕裂开来。
但他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忍着剧痛,翻身而起,用一个战场上的绞杀技,死死地勒住了那名特工的脖子。
那名特工疯狂地挣扎着,手中的匕首,胡乱地挥舞,在赵峰的左臂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的伤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但赵峰,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悍不畏死的疯狗,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手臂,收得更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颈骨断裂的声响。
那名特工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便像一滩烂泥一样,软了下去。
赵峰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捂着自己那血流如注的左臂,踉跄着,站起身,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具尸体。
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像一只受伤的、孤独的野狼,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在雨夜中,疯狂地奔跑。
......